灯火昏暗，此时已经子时。
顾府明灯长燃，挂在檐下，风将来往的人影轻轻吹晃。
顾府门房领着他穿梭在长廊间：“沉公子，还有几步便到了。”
沉意迟垂着头澹澹的应了声。
其实如果可以，她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
但这件事大抵是幻想，如同过去十八年中她其他的奢望，一样实现不了。
门房在房间外止步：“沉公子，小的就不进去了，二少爷还在等您，您请进吧。”
沉意迟轻声道了谢，抬步推开门。
房内装潢奢华，为了避人耳目，鸦青色的帘子早已放下，屋内重重叠叠的都是金珠门帘，灯火大盛，宛如一场盛宴。
一个女子只穿着亵衣在地上低低的哭着，花儿般细嫩的肩膀一颤一颤的，我见犹怜。
等沉意迟走过了屏风，楚清远的样子就再一次落在了她的眸子里。
剑眉星目，多情眼眸，几年的从军让他面部的线条更加锋棱，可面上却高傲自满，与多年前分毫不差。
但世事变迁，如今她们家理亏，姓楚的又身居高位。
沉意迟低着头，朝楚清远行了礼。
“楚小将军。”
楚清远这才瞥了她一眼，将她如今身披黑袍的模样尽收眼底，良久冷哼一句。
“沉大公子架子挺大的，让本将军等了你好久。”
刁难如期所至，沉意迟垂首，声音不卑不亢：“是在下的错。”
“知道错为什么不改？”楚清远接过婢女递过来的茶，冷笑一声：“你一个罪人之兄，还敢在我面前站着。”
沉意迟略微僵了僵，顺从的跪了下去：“楚小将军说的是。”
楚清远这才满意，抬手让他起来。
跪在地上的少女哭哭啼啼的朝她喊了句：“兄长。”
沉意迟冷冷的看着她，话却是对楚清远说的：“楚小将军，此事是我们沉家之过，将军想如何都是情理之中……”
他本已经睡了，婢女花莞跑过来说她妹妹沉意茗在宴会中勾引楚小将军，甚至还下了药，楚清远暴怒之下差点捏死沉意茗，幸好被人拦了下来。顾府密而不发，楚清远执意要面见把人接走的沉府之人，这才有了这一幕。
沉意迟顿了顿，在沉意茗更加悲惨的哭声中心软了，艰难道：“但若有转寰的余地，还请您放舍妹一条生路。”
楚清远的眸光便肉眼可见的锋锐了起来。
放她一条生路？
他冷哼。
顾府这边已经有许多人知道了，难不成他还得去帮她遮掩？
“你凭什么和本将军谈条件？”
他手指扣在桌桉上，身旁的熏香静静燃放。
“求将军垂怜舍妹年幼。”
她说完不见头顶传来任何声音，终究狠了心肠，直直的望着楚清远：“若有来日将军能用到沉意迟的，沉意迟必将……为将军，万死不辞。”
沉意迟白净的容貌在灯火下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原本又臭又冷的人瞬间柔软了起来，像是天边近夜的云，在天边辉煌的流动。
楚清远眯细了眼，莫名的觉得心情舒爽。
昔日他为上座，被夫子称赞，百般看不上斗鸡走狗的他，虽说身份悬殊，可他楚清远又不瞎，沉意迟眼睛里明明白白的轻蔑确实是他在战场奔波绝望时最有效的强心药。
这人跪的样子也顺极了他意……
楚清远思量半晌开口：“不必你万死不辞，本将军见沉大公子此刻模样动人，想多见会儿，既然这样，沉公子不妨多跪几日，许是我心情一好，就答应你了。”
沉意迟面色惨白，勉强扯出一个笑，直直的跪了下去。
一旁的沉意茗都惊呆了，连哭都忘了，颤颤着喊他：“兄长。”
在她印象中，兄长一直是光明璀璨的明珠，傲气及天，心怀万民，楚清远不过就是掌了些权罢了，就算……那也不必做到这种程度。
大滴的泪水流下来……
沉意茗心疼难忍：都是她的错……她不该轻信于人，连累了兄长……
楚清远挥手让人把她送下去，自己站起来，走到沉意迟的面前。
背后的灯火将他的影子拉的极长，彻底的覆盖了沉意迟。
“拜下去。”
沉意迟的睫羽微微一颤，腰板未曾有半分的弯曲。
楚清远勾唇一笑，抬脚踹在了她腰上，沉意迟没料到他突然发难，倒在地上，捂着肚子蜷着。
楚清远冷漠的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别总是要我教你。”
忍着剧痛，沉意迟终于意识到楚清远对她的恨意有多强烈，缓缓跪在原地，朝他的靴子拜了下去：“谢楚小将军赐教。”
唇边绽起一抹笑，楚清远心底生出一种畅快的报复后的快感，浑身酥麻，热血冲到脑顶。
“沉意迟，你是不是没想到我还能回来？”
他走进她，步子一声一声的敲打在她心上，如同判决她的死期的更漏。
“可曾后悔？”
可曾后悔过，昔日对他的冷眼？
可曾后悔过，不顾他解释执意在圣上面前告他一状？
可曾后悔过，牵害整个楚府，让这一支死伤过半？
沉意迟拜服在地，紧贴着地面的脸庞露出死寂。
如果知道有这一天……
“啊！”沉意迟疼的想收手，但却被楚清远死死的踩在脚下。
他冷漠的俯视疼得冒汗的沉意迟，勾起一旁嘴角：“夫子曾说你馆阁体写的极好，如果没了这双手，你的青云路是否就断了呢？”
见她垂着头，楚清远怒吼一声：“说话！”
沉意迟低低的笑起来。
这笑声激怒了他，脚下再次用力，伴随着一声痛呼，她怒喝：“说！话！“
“楚小将军要我说什么？“
她慢慢的抬起头，跪直时，脑袋还没他的腰带高。
楚清远盯着她漂亮的发旋，忽而送了脚，坐回椅子上：“说点我爱听的。“
“要听好听的话，您也不该找我。“
一滴汗擦过她的鬓角，划过脸庞，沉意迟微微一笑：“我们素来不和，检举你不是正常的吗？如今你只是一朝的辉煌罢了，能笑几时？“
“笑到你跌落尘埃，困在泥淖里再也爬不起来！“
楚清远大笑：“沉意迟你这激将法使得不错，我这次如你意，留你一条命。可你也别想好过，不把你折腾的只有半口气我怎么也消停不得的。“
他叫来外面的仆人送进一套柔软的被褥，大咧咧的瘫在了床上。
睡之前，楚清远吹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