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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且休落拓贪杯酒

妫翼褪去银甲,身着玄衣,攀着青石向上。

这座楼台的前身大约是瞭望全城的瞭望塔,顶层楼阁与其他楼阁相异的地方,便是没有围栏,且四面镂空。

妫翼无处藏身,只能挂在下一层的飞檐隐蔽处。

虽然颇为费力,却也有一个益处。

楼阁里面的说话声,甚至是窃窃私语,妫翼都能听的清清楚楚,尤甚是狂妄自大的芈亥,从来都不知道谨小慎微。

“这乐钟是今年逐除之际周王赐给父君,后父君又赏给我的,诸位能听得,实乃三生有幸。”芈亥的傲慢似是秋日里的蚱蜢。

妫翼不知楼阁内的人数,因而才不敢轻举妄动,细听乐声中,芈亥话毕,并没有人应和。

“怎地,都哑巴了?”芈亥的暴怒无常,妫翼早在东楚和云梦泽便领教过。

噼噼啪啪一阵摔砸后,有一道低沉的声音,道:“乐钟悦耳,难以回神,二公子莫急。”

随着这一声解围,众人皆随之附和起来。

妫翼听得人数约有五六,皆是盛年男子。

“姚老大,我还是喜欢你说话,叫人听着舒服。”芈亥笑道。

如若是从楚国随军而来,还能得芈亥这样敬畏,这位姚老大,应当是云梦城的姚宏。

这孋家为了夺权,连姚宏都能请出山,可见是铆了多大的气力。

“二公子高抬老身了。”姚宏的声音里是不屑,只是芈亥并没听出来。

“你说,待白丞相攻入潼安后,能不能将那妖女活捉,可不能让她这么轻易地死了,我跟她的仇还没清算完事儿呢。”芈亥酒酣耳热,言语时口齿已不是十分清晰。

妫翼能猜得到,芈亥口中的妖女,大抵是自己。

东楚百兽园,她砍了芈亥的娘舅孋中朗,还将他重伤,这个仇,他记恨到如今。

可妫翼身上系着的仇恨,又不止这一桩,她从未将他当做一回事儿放在心上。

“二公子放心,杀弟之仇,丞相定然也不会让她痛快地死去。”姚宏说道。

芈亥开心地拍着手,笑道:“也是也是,这妖女作恶多端,活该这么多人记恨她。”

“若是安安稳稳地在大周,在周太子的庇佑下,也就罢了,偏偏好死不死地回到陈国,成为了陈侯,且不说陈国是父君的志在必得,仅凭她一个娘们,如何能抵御得了我大楚的铁蹄。”

芈亥似是站了起来,幸灾乐祸地随着乐声起舞。

没过多久,一连串得到惊呼声从楼阁内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布帛撕裂的声音。

“二公子若要喜欢,带回去行事便可,何必要当众羞辱?”姚宏微怒,道。

“姚老大怎对喑人这般怜悯,所以哑奴才寸步不离地带在身旁?”芈亥笑道。

姚宏冷笑一声“与喑人相处,珍视神交,耳旁清静,心里敞亮,有些人虽然有口能言,但说出的话刻薄又刁钻,自赞自傲,其实虚伪又残暴。”

姚宏的指桑骂槐,再度激怒了芈亥,他大吼着令所有人滚出去。

哪知,姚宏又道:“二公子何必这般盛怒,我又不是再说你。”

躲在飞檐下的妫翼险些笑出了声,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听。

“那你是在说谁,难不成是大公子芈苏?”芈亥冷笑道。

“若是决定做狗,便要学会摇尾乞怜,可别心猿意马,食两家饭,你最好祈祷明日回来的是白丞相,否则这城中的云梦百姓,都会因你的过失而成为冤魂。”

妫翼大致是猜到姚宏为什么会出山,为什么会跟在芈亥的身旁了,只是这两家饭的另一家,究竟是芈苏,还是另有其人,妫翼尚未猜透。

“姚某人只食云梦耕民的五谷杂粮,从不食嗟来食,姚某人也从不信诸天神佛,从不向鬼神祈祷,若二公子执意杀生予夺,大不了姚某人与百姓共赴死。”听得出来,姚宏已经对芈亥失去了耐心。

妫翼动了动有些麻痹的腿,心想他在说这话时,是不是已然笃定了,会有人来救他。

果然,芈亥发怒,似是用刀子伤了姚宏,惊得众人不停地为姚宏求情。

“姚老大这般仁善慷慨,也不用非等到那时,我现在这就成全你,以身殉道夙愿。”

妫翼并不知道芈亥宴请的这些人的身份,直至楼阁直坠下的人,皆如落雨一般,摔在地上,摊开一片片的血浪。

“你发什么疯,这些老臣皆是楚公为定民心,派来稳固余陵的士卿,如此草菅人命,也不怕楚公知晓后,褫夺你的身份。”姚宏怒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士卿都是芈苏的人,如今我才是父君最中意的继位储君,更何况临近战场,谁都有可能发生不幸,是不是?”芈亥似是又扯着什么人,向楼台边缘走来。

相较前几个被他扔下去的人,他这次拖拽的人,似是对姚宏特别重要,两人开始博弈,甚至扭打在一起,弄出巨大的声响。

妫翼探出头向下望,但见楼台守卫皆不为所动。

看来芈亥在这楼阁所设饮宴,本意便是屠戮。

扫清支持芈苏且反对自己的政敌们,也或许他早已设了一个陷阱,想要杀兄夺位。

妫翼回想曾在东楚的那些时日,兄弟二人虽称不上安危与共,可至少不会如现在这样势同水火。她不知这些年,二人都经历了什么,可争权夺势向来如此,无论是情比金坚,还是患难与共,在权利面前,即如易碎的美玉一样,脆弱的不堪一击。

妫翼小幅度地活动着筋骨,欲趁着混乱而将向上翻去。

这才探出了头,迎面便见一带着面具的人直坠而下。

她虽然对那扇面具的记忆有些模糊,可对坠下那人的身形轮廓莫名熟悉。

所幸是要去楼阁顶部,在她飞身向上而去之余,顺势环住那下坠的男子,将他一同带回至楼阁之中。

楼阁内一片狼藉,果真如妫翼所猜测的那般,芈亥与姚宏二人扭打成一团,芈亥因年岁优势的身强力壮,将姚宏压在身下。

当他缓缓举起匕首,向姚宏胸前戳去时,妫翼身旁的男子如发疯一般,以己身之力地向芈亥撞击而去。

芈亥被撞飞连同手中得到匕首一起,重重地摔在一片狼藉之中。

那男子的面具,也被撞飞,从而露出了本相。

眼见男子满是伤疤的侧脸,妫翼模糊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男子是当年她被困云梦城时,曾经帮助她逃离困顿的伯敬,妫翼也没有忘记,当年混入楚国军营之中的身份伪装,还是伯敬向姚宏求得的。

也难怪眼见芈亥将伯敬扔下去后,姚宏会不顾身份地与他厮打起来。

妫翼环视四周,这才发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女子。

女子环抱双肩,局促不安地将脸庞埋入双臂之中,她的衣裳撕开了几道口子,露出的白皙的肌肤上,可以看到明显的淤青。

还未等妫翼有下一步动作时,起身的姚宏已然褪去外裳,盖在了那女子的身上。

女子依旧瑟瑟发抖,蜷缩在自己的双臂当中。

那芈亥本就饮醉,再加之方才伯敬的重击,而今躺在杯盘狼藉之中,并未起身。

妫翼走上前去,用脚踩踏着芈亥的手臂,见他始终未有声响,便加重了力道。

随着咔嚓的一声响,芈亥的手臂被踩断,他也只是哼唧了一声,并没有醒来。

在确定芈亥并非装晕后,妫翼转身与姚宏道:“是悄无声息地离开,还是继续党豺为虐?”

姚宏从未见过妫翼,颇为警觉地与她保持距离,直至伯敬在他手掌中写画,告知她的身份后,他才露出半分松懈。

“是悄无声息地离开,还是继续党豺为虐,且看陈侯要对余陵城做些什么”姚宏回道。

“余陵城本就是陈国的,孤乃是陈国国君,姚先生说一说,孤会对余陵城做什么?”妫翼抱着肩膀,颇有兴致地看着他。

姚宏深吸一口气,道:“陈侯收复余陵城,我带走楚国百姓,如此不费一兵一卒,可好?”

妫翼冷笑道:“方才还被芈亥所胁迫,不能自保,何时这余陵城由你说了算?”

“只要白丞相与大公子不归,二公子一直昏死不醒,这余陵城,是弃城还是奋战,便由我说了算。”姚宏似话外有别意。

“所以,令白丞相点兵攻打潼安的是你,令芈苏邀约宋公也是你?”妫翼越来越想不明白,姚宏到底做什么。

“陈侯不必知晓太多,单凭我方才那句话,大可相安无事。”姚宏说道。

妫翼微垂双眸,她嘴角渐渐上扬,随后摇了摇头。

“孤本意并非攻下余陵,不过想偷袭城中粮草罢了,你既说白尧已经发兵潼安,那孤倒是要快些赶回潼安备战。”妫翼说罢,从腰间扯出一团麻绳,将昏死过去的芈亥结结实实地捆好。

“二公子孤也带走了,好用他来逼迫白尧退兵。”

姚宏见妫翼正背对着他,专心地捆缚着芈亥,他低下头留意落在地上的匕首,倏然拾起上前,抵在妫翼后心。

“你不能带走他。”姚宏道。

妫翼并没有因此停下来,反而又加固了几道,防止身强力壮的芈亥挣脱开。

“我带走他,余陵城内皆听姚先生命令,城内楚民岂不是能随意弃城而逃了?”妫翼笑道。

“如此一来,他们便成了逃兵,回到楚国也是难逃一死。”姚宏深知芈亥脾性,若按照妫翼所说,此时弃城,待芈亥安然无恙地回到楚国,这些楚民必死无疑。

妫翼不屑一笑,迅速回身,夺过姚宏的匕首。

“想来姚先生出山,实乃被逼无奈,先生一心为楚民生计,无心权谋,清渠如许,心明可鉴。”

她将匕首抵在姚宏的喉结,道:“既然你我二人目的不谋而合,何不协作共赢。”

姚宏也虽长年习武强身,精通兵器二三,可方才见妫翼出招诡谲,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老身多谢陈侯高赞,只是老身才学疏浅,高攀不得陈侯的共谋。”姚宏与妫翼划清界限,言外之意便是他与妫翼目的虽然相同,可他身为楚国人,绝不会做叛国之事。

姚宏在拒绝妫翼之余,暗下对伯敬挥手,示意他引楼阁之下的守卫注意。

尚未等伯敬缓过神来,妫翼已然向暗夜之中接连射出三道赤焰,随后侧身一步退后,面向伯敬,开口道:“孤知晓你与姚宏关系密切,所以莫要轻举妄动,若你不小心惊动楼阁下的守卫,孤便送你的阿姚归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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