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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归雁连连映天没

“且将你身上的臭口水洗净,再出来。”怕他出汤泉后会受冻,福祥公主言语之余,四下寻柴,起了火堆。

夜已漆黑不见星月,那尚付鸟一首逐渐沉睡,其余二首在听到福祥公主说它们口水臭时,不满地叫了两声,便退居一旁,玩起土包之中的白骨。

柴堆起火渐旺,福祥公主便脱下长靴,将双腿浸入泉中。

久违的温暖令她会心一笑,更令暗中观察她的玄,心有所动。

“你是如何成为持刀吏,又是如何冒险守护点墨镇的?”福祥公主开口道。

“我父亲早亡,母亲身体不好,是在二叔的关照下长大的,圣安大乱前,二叔令我与母亲移居荷城,新君继位后,二叔受牵连躲入终首山后,便与我断了联系。”

“后来,祭城法令施行,我投入妫檀门下,前来点墨镇,名义上虽是抓捕民众,可私下却暗渡妫水,将他们送去宋国。”

“许是一直未能上缴人丁,被长官持刀令发觉,便要缉拿我充丁送去霸下,我四处逃窜,走投无路才入了终首山,在被持刀令带兵围困,束手无策时,这老鸟出现了,众人落荒而逃之余,它将我一口吞入腹中,带我醒来后,已是身在神殿,还见到许久未见的二叔。”

所以,玄的二叔,应当是守在神殿中,等着福祥公主回来的宏叔。

当年,他携百里肆从楚国巴陵山逃回陈国终首山后,曾几度劝说百里肆往齐国避难,均遭百里肆婉拒。

福祥公主知道百里肆为何会坚守于此,亦知先前在东楚丞相府上,白尧失控时,曾告知过她,百里肆于图江被妫燎所擒。

所以,宏叔之所以会守在终首山,亦是为了百里肆。

他在替他守着约定,等着福祥公主归来。

“所以,神殿那些妇孺,有一部分是被宏叔救得,有一部分,是你有意将其赶入?”福祥公主足尖撩着玉色泉水。

玄点了点头:“没过多久,妫檀就成了下一任的持刀令,来到了点墨镇,所以我们藏人也就更大胆起来。”

妫檀身为贵族宗亲,却舍得丢弃身份,屈尊成为一城的小吏,倒也如当时百里肆所说,他足够刚正不阿,孝廉谦恭。

“所以,你们下一步打算如何?”福祥公主问。

“本是想趁着李老前去霸下之余,点墨镇四面松懈,将神殿中妇孺送去蔡郡。”玄自另一边爬上了岸。

山风一过,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抱着肩膀绕过福祥公主,向火堆靠近取暖时,福祥公主解下外裳,扔给他,叫他穿好。

他穿戴完毕,嗅着衣裳的余香,心猿意马地与之道谢。

“你知道霸下修建的陵墓,具体位于何处吗?”福祥公主转过身,将沾湿的双脚靠近火光烘干。

“知··知道,如今工事已然完结,陈候与李老怕是已然着手祭祀之礼了。”

他时不时地瞟着福祥公主娇嫩的玉足,麦色的脸庞被火光映得通红,蔓下耳根。

“待会儿衣裳烘干了,便早些下山回家去,明儿早辰时一刻,我在惊老翁的饼档等着你。”福祥公主穿好罗袜与长靴,起身离去。

玄又坐了半刻,待脸上的滚烫逐渐消去,才站起身,一溜烟地往山下跑去了。

福祥公主回到藏经阁时,宏叔和秦上元也都在,似是在故意等着她一般。

秦上元见她安然无恙地归来,倒是释负重地长叹一身。

“怎么样秦医官,这回是相信我说的话了?那大鸟是她的伙伴,即便是吃了我这病秧子,也断然不会吃了她。”妫娄倚着凭几与秦上元言道。

他面前的几案上摆满了卷宗,这些卷宗乃是在他逃亡安阳前,散尽家财万贯,买通各个郡县的文书吏,将新君继位后,各郡县变动,以及新君所作所立全部记录其中的文书。

所以,他现下在一穷二白,既是回到了陈国,也没有个容身之所,就只能呆在这山中的藏经阁。

秦上元赞许地点了点头,夺下他手里的卷宗,将汤药递给他道:“既然公主平安了,你快将药喝了,早些休息。”

妫娄神色抗拒,可见福祥公主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时,就心虚了起来。

他长叹一声,接过汤碗,将汤药分三次饮下。苦涩令他眉宇紧缩,久久未平。待他嫌弃地将空碗扔去一旁,又拿起几案上的卷宗翻看起来。

“都说了,早些歇息,怎就这么不听话?”秦上元又将他手中的书简夺下。

妫娄侧脸而过,环视于屋内一周,戏谑地道:“怎么,将我赶去休息后,是你们要单独谈些什么吗?”

秦上元看了一眼宏叔,宏叔又瞥了一眼福祥公主。

星谷关兵符现世,妫娄并不知。

秦上元决意要瞒着他,是怕在他得知后,会请命奔波于星谷关,引兵来至圣安协助福祥公主夺政。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显然并不适合行军打仗。

所以,今日福祥公主被秦上元带去百里肆的坟前,妫娄亦是不知情的。

“星谷关的兵符寻到了。”福祥公主从怀中摸出玉盘,递给妫娄。

妫娄大喜过望,结果玉盘后,于烛火下细细观看。

秦上元有些泄气,不明所以地望着福祥公主。

“宏叔,明日要劳烦您带着兵符,快马加鞭前去星谷关,亲自调兵回圣安夺宫。”福祥公主道。

宏叔望着妫娄手中的玉盘,神色略有不安,却还是道了一声“诺。”

“阿姐,我也随宏叔一同去。”妫娄将玉盘抱在怀中。

此时的秦上元翻着白眼,却尚未同福祥公主辩驳。

“不行,你要留在这里。”福祥公主斩钉截铁地拒绝道。

秦上元一怔,望着失落的妫娄,心中倒是对福祥公主的举措有些糊涂。

若不愿让妫娄掺和,为何还要告知其星谷关兵符寻回这事儿?

“阿姐是觉得我不中用了吗?”妫娄有些激动,接连咳了几声,白皙的脖颈与双颊泛起病态的红晕。

福祥公主不慌不忙,她随手拿起一卷文书,道:“你看了这么多卷宗,可否能与我说一说,如今的陈国如何了?”

妫娄猜不出福祥公主的套路,待平复心情后,郁结又起,叹道:“自安阳修建黑崖防御工事起,丁税较原先升了将近三成,还多了佃租和新税,许多耕民交不起税,竟都卖身为贵家奴,早先大半年的辛劳,全然付之一炬,摊丁法已然名存实亡了。”

“妫燎登立后,大肆扶持潼水新贵,大多数皆是与他少时听学的挚友,霸下的汪堃,芪郡的陶琦等等,这其中,有趋炎附势的小人,倒也有为国忧民的清流,只不过现下新贵与旧宗之间分歧矛盾颇为深远,妫燎也难以掌控,各郡县开始自立而治的也逐渐多了起来。”

说到底,还是因妫燎与旧宗相护忌惮。他手上未真正掌兵权,自然就不敢同旧宗大动干戈。他所设立的那些新贵,也不过是他为自己建造的堡垒。

无法撼动这些旧宗,就只能制造新的势力去与他们权衡。

“仲忧,你如何看到银波妫老县伊所设祭城法令这事儿的?”福祥公主又问。

妫娄眉宇再度紧缩,他思酌片刻,心中郁结,便又咳了起来。

此时的秦上元心中多半理解福祥公主之意,她从袖袋里掏出一展小瓷瓶,打开软塞,倒出两粒药丸塞入妫娄口中。

妫娄吞下后,气喘舒缓许多。

“昨日,妫檀前来寻我,与我说,这法令是他父亲故意提出,其一是用来维护陈国其他郡县的安定,其二是来加速妫燎自毁前程的方法之一。”

福祥公主闻讯妫娄的话,心中不禁冷哼一声。

难不成,这又蠢又坏的妫老头儿还有方法之二不成?

“只不过,这法令颁布之后,咒骂妫老县伊的,比咒骂妫燎的人要多,这也是为何妫檀会离家出走,同他父亲闹翻了脸。”

这便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若仲忧,你是妫燎的公卿,你要如何做?”福祥公主问道。

妫娄犹豫了半响,道:“我会劝诫妫燎止劳苦,养生息,罢人殉,不在春忙之时修筑工事,即便被周地征丁修建黑崖防御,亦要在非农忙时。”

“可若他不听呢?”福祥公主追问。

“若他不听,我愿以死明志,血溅勤政殿去唤醒他。”

这便是妫娄与他们的区别。

新贵与旧宗说到底并不是为民为国,他们皆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谁的权利掌握的大一些,便有了主导陈国的权力,那些企图自治的郡县,大部分都是不依靠妫燎的妫氏旧宗。陈安侯死后,妫燎莫名继位成为国君,已然令他们心痒难耐,恨不得妫燎暴死之时,自己能得机会,窃国为侯。

这杂乱无章,乌烟瘴气的争夺权势中,谁还会真正地去在乎国人的生死?

“你要留在这里,无论是等着我,或是在我生意外之时,为我继续守护这举国上下,你同百里肆一样,拥有一颗世间难寻的赤诚之心,以往我得你们护佑,总能避开许多龌龊与肮脏,无论是肉身亦或是心灵,可现下百里肆已经死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妫娄,我不能再让你成为第二个百里肆。”

“所以,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们。”

宏叔在这一刻颇为感慨,那个曾经柔弱纤纤的少女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羽翼丰满,英武神明的陈国国君。

他眼含热泪,俯身将百里肆留下的佩剑放心交予福祥公主。

“公子临死前,有交代老奴,若是公主决意夺回陈国,便将他的佩剑交予公主所用。”

若是她选择浪迹天下,不顾陈国动荡,这把剑便是宏叔留于自刎己用。

福祥公主接下长剑,但见剑身上雕刻着百里家的族徽,那是一只红睛的白貂,精灵又孤傲,卓绝又优雅。

“宏叔,这剑,还是你拿着吧。”她将剑送还于宏叔手中。

“百里肆膝下无子,百里家的血脉不能就此中断,我有意将这姓氏赐予你所用,包括你的侄儿。”

“只是现下,这也不过是句空话,要等我前去霸下回来后,才能将此宣告于九州天下。”

妫娄闻声身躯一震,道:“你去霸下作甚?”

福祥公主诡谲而笑,道:“自是为伯忧阿姐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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