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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罗德岛之战三十二

在忍受了鄂图曼人长久的围攻和日以继夜炮击后,以及一次又一次过山车般的从喜悦到失落,原本众志成城的罗德城内出现了逃兵。

先是城内的鄂图曼奴隶不断偷跑,他们趁夜色从城墙爬下,或者溜进大海、游出港口;再后来,一些雇佣兵和民兵也为了保命,偷偷在夜间从城墙上缒城而下,向异教徒交出了武器,祈求保命。

往往,一个夜里,守卫塔楼的三名士兵第二天一早就只剩下两个或者一个。

苏莱曼对这些人异常的宽容,不禁赦免了他们,还派出船只护送他们离开——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写一封信,并射入城中。

于此种种不利条件的影响下,剩下的罗德城内的守军和民众出现了两极分化。

城防官和主教是主和派的代表,他们开始公然宣称和谈是唯一的出路;而以李尔·亚当为首的大部分骑士和部分市民,则扬言无论如何都会血战到底。

虽然两派针锋相对、唇枪舌战,却无论是加布里埃·德·波莫罗还是李尔·亚当都罕有的保持了理智,没有让冲突上升到肢体冲突的程度。

但谁都清楚,蜡烛既然已经燃起,火星落入到火药桶中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任谁也没有想到,当火星落下,安德里亚竟然会成为火药桶爆炸后的第一个牺牲者。

事情是这样的:在围城初期,有一些鄂图曼女奴就企图烧毁房屋,接应城外的鄂图曼人攻城。这个阴谋被挫败,主谋也被处死。虽然死刑和监视震慑了城内的异己分子,并且骑士团初期的胜利也让部分人不敢轻举妄动,但当局势再次变坏,还是有人蠢蠢欲动了起来。

10月中旬,一名苏莱曼的父亲多年前安插在罗德城内的犹太医生用弩箭向城外传递消息,被当场抓获。

在堂·刚佐的审讯下,这名犹太医生受刑不过,吐出了安德里亚的名字。

堂·刚佐不敢怠慢,连忙将审讯报告提交给了大团长李尔·亚当。

看完后的李尔·亚当将报告压了下来。

他没动安德里亚,也没向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情。

但消息还是自己长了翅膀般的传播开来。

城内的主战派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关于安德里亚背叛的谣言如野火般传播。

在群情激奋之下,他们纷纷涌到了安德里亚的住所,试图处死这个“卖国贼”。

所幸的,安德里亚事先得到了消息,他躲到了加布里埃·德·波莫罗的家中,由于受到了加布里埃·德·波莫罗的庇护,安德里亚暂时躲过了丧命之忧。

10 月底,守军又抓住了一个用弩箭传递消息的犹太人。

由于这个犹太人曾经是骑士团安德里亚的仆人,他的背叛似乎再次坐实了安德里亚叛变投敌、充当第五纵队的传闻。

于是群众的怒火再次被点燃,因为恐惧,他们变得暴虐。

他们再也不顾加布里埃·德·波莫罗的权威和保证,而是举着棍棒和石头,扑向了城防官的家中。

这一次,安德里亚再次提前得到了消息,但他没有逃走。

这一是他已经去无可去;而第二,加布里埃·德·波莫罗也向他保证,自己会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于是,二人便坐在桌旁喝着用黍子酿造的烧酒。桌子中央放了一只双耳陶罐,他俩就从陶罐里不停地勺了喝,喝了再勺。

物资短缺,宝贵的葡萄酒都用来给伤员清洗伤口,就连加布里埃这样的高官,也只能喝烧酒了。

安德里亚的心情是苦闷并且悲凉的。他将一大碗的烧酒灌下了肚,然后沮丧的说道:“加布里埃,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是无辜的。是,我曾经是因为鬼迷心窍妄想着大团长的位置而犯了错,可我已经改了。李尔·亚当宽恕了我,我也改过自新。自从开战以来,我深居简出,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多听一个字。我甚至还把我的财产和仆役都捐献了出来,用作军费,可为什么还有人怀疑我是背叛者。”

加布里埃·德·波莫罗宽慰道:

“大团长已经决定召开骑士会议严审那名犹太人。我相信天黑之前,一切都会弄清楚的。”

“哼!说不定要出事!”安德里亚嘟哝道。

显然,他没有加布里埃·德·波莫罗那么的乐观。

加布里埃·德·波莫罗的眼珠转了转,他突然凑近了安德里亚,用轻的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问道:“安德里亚,我的朋友。我是不是你最信任的人?”

安德里亚抬起了眼,他肯定地说道:“当然是。你和亨利·曼赛尔,都是我最信任的人。”

“那么,”加布里埃·德·波莫罗的声音压的更低了,“你以光明神的名义向我保证,你不是叛徒。”

听到这话,安德里亚汗毛倒竖。他猛地将酒碗往桌子上一盖,然后激动地大叫道:“连你也不相信我!”

加布里埃·德·波莫罗赶忙起来安抚安德里亚。他握住安德里亚的一只手,又扶住他的背。

“我当然相信现在的你,可我担心你在以前,就是发生假鄂图曼王子事件前,是不是说过一些有关那方面的话,并且被那犹太人听了去。”

安德里亚马上明白了加布里埃所说的“那方面的话”指的是什么,他立即以光明神的名义,以主保护神圣约翰的名义起誓,绝对没有。

得到安德里亚的保证,加布里埃·德·波莫罗放心了,也决定回护这位老同事。

二人正说着,突然加布里埃的家宅外传来了大鼓声。

沉闷的鼓声打断了他俩的交谈,安德里亚听见这鼓声打了个寒颤,跳了起来。

当他听到“交出背叛者”、“血债血偿”的呐喊时,安德里亚的神色和举止都显露了极度的不安。

得到了安德里亚保证的加布里埃·德·波莫罗却示意安德里亚镇静。

他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下去将他们赶走。”

于是,加布里埃·德·波莫罗下了楼。

出门前,加布里埃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然后面带威严的打开了门。

虽然早有准备,但加布里埃看到如此众多并群情激奋的民众时,他还是被震惊了。

来到他家门口的民众有数百之多,他们各个目露凶光,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门口的两名瑞士长戟雇佣兵死死的用长戟挡住试图涌上前靠近城防官的民众。

终于,加布里埃从震惊中反应了过来。他拿出城防官的派头来,威严地质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打头的民众被城防官的威严所震慑,他们松开了争夺长戟的手,并退后几步。

两个头发和胡子同样花白的老者向加布里埃·德·波莫罗致意道:“尊敬的城防官,我们来向您要求大叛徒安德里亚。”

话音未落,加布里埃便不耐烦的挥挥手道:“安德里亚不是叛徒,他是骑士团的税务官,也是我的朋友。”

加布里埃·德·波莫罗身为城防官,虽然他近期的主和言论让很多人不满,但毕竟积威日久,在民众中很有威望。

听到他这么说,两名老者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而老者们身后的闹事民众,呐喊声也不再那么铿锵有力、气鼓十足了。

眼见着对方气势被压了下去,加布里埃不耐烦地一挥手,再次呵斥道:“快退下!”

众人齐齐倒退了一步,如同退潮时的海浪一般。

可在退却的潮水中,却有人迎难而上。

只见一位身怀六甲的孕妇走上前来,走到了长戟雇佣兵的面前,走到了加布里埃的眼前。

加布里埃眼见着来人,气势顿时一弱。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在英格兰语区为骑士团捐躯的骑士中的骑士、众骑士的楷模爱德华的妻子安娜塔西亚。

安娜塔西亚身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她怀抱着肚子,用满含泪水的天蓝色的眼睛看着加布里埃道:“城防官阁下,我要见安德里亚。”

加布里埃小心翼翼地问道:“亲爱的安娜塔西亚,你要见安德里亚所为何事?”

安娜塔西亚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抬起头时满脸的坚毅。

“我要问问他,爱德华的死,是不是和他有关。”

加布里埃明

白了。

自从城内对所谓的叛徒疑神疑鬼以来,就有传闻说鄂图曼人之所以能将坑道挖掘到英格兰语区城下,是因为有叛徒帮助了他们。

这一谣言虽然经过了塔蒂尼的辟谣,可还是有许多人相信。

显然,安娜塔西亚就是其中之一。

“安娜塔西亚,”加布里埃同情地说道:“请你相信我,安德里亚不是叛徒。”

安娜塔西亚却不相信,她上前一步,双手抓住了那交叉的长戟。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不知是二人中哪一人突然用力,安娜塔西亚竟倒在了地上。

爱德华的壮烈牺牲让他成为了罗德城的英雄,他的遗孀也饱受敬仰。人们见安娜塔西亚被推倒在地,心中的愤怒再次高涨。

这一次,他们不再畏惧利刃和权威,不再恳求和退却。

在一声“为爱德华骑士报仇”的喊声中,所有人一拥而上。

他们推倒了瑞士雇佣兵,压住了加布里埃,冲到了楼上并撞开了房门。

安德里亚吃惊地望着那一张张愤怒的脸。

刹那间,数以百计的手伸向了这个不幸的牺牲品。

安德里亚没有抵抗,只是发出恐怖的呻吟,他的脸上露出了恐怖、绝望和疯狂的神色;他的嘴边流着白沫;他的胸膛发出了野兽的长嚎。

桌子和椅子被推翻在地,锅碗瓢盆也打翻了。安德里亚两次从索命人的手里脱出来——不是他自己想逃脱,而是想要抓他手臂的人实在太多,这个抢了过来,那个就没份了。

那些人的手又两次抓住了他的两臂和他的胸部,揪住了他的胡子,扯住了他的头发。

安德里亚嚎叫着,跌倒了在楼梯又被拽起来,鲜血淋漓,愕视眈眈,模样儿可怕至极。

等到了楼下,又有人撕破了他的衣裳,扯掉了他的头发,把他的一只眼球敲出了眼窝。

终于,安德里亚被压在了地上。有人扭断了他一只手,又扭断另一只。

他被提了起来。那些索命人又抓住他的双脚,把他的膝盖敲了粉碎。

这时,安德里亚已经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了。可杀红了眼的人仍没有放过他。

他们号叫着,互相打斗着,挤轧着,争相去撕扯这个受刑者。把他撕成了碎块,有的用脚去践踏死者,有的扯下了几块血肉模糊的肢体;狂暴的人群就以这令人骨寒毛竖的痉挛动作,密密层层拥挤在受刑者的周围。

不时就有几双血淋淋的手把完全不成人形的尸体高高举起,再抛到地上。站得远点的人就声嘶力竭地吼叫:一些人主张把死者投出城外,另一些人主张将其扔进燃烧的焦油桶里……

当博格等人赶到时,加布里埃的房前已经是一片修罗场。

安德里亚遭到了最残酷的对待。他被开膛、阉割、斩首,最后被肢解。

他的头颅和分解的肢体被插在矛尖上,那长矛斜插着,往地上滴着血。

这是卡洛斯第三次看到如此血腥的场景。可这一次,他的心早已适应了。

卡洛斯没有感到恐惧和恶心,他只有无尽的痛苦。

卡洛斯和安德里亚并无太多的交集,只是在到达罗德岛那天的宴会上见过一次。后来也只是听说了他试图取代李尔·亚当大团长而被假鄂图曼王子糊弄的故事。

这样一个人,是可怜也可悲的,可他绝不该死啊,特别是死在自己人手中。

卡洛斯是站在主战派这一边的,那些杀死安德里亚的人也是主战的支持者,可卡洛斯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的行为逻辑。

难道为了抗战到底,就要不经审判杀自己人?

“为什么?!”卡洛斯喃喃道。

就在卡洛斯搞不清楚眼前这副惨状如何会发生时,博格小心翼翼地走向了城防官加布里埃。

加布里埃瘫坐在自家的台阶上,双腿岔开,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抱着头,一动不动。

当博格走到他的面前,加布里埃似乎感觉到了博格的到来。

他仰起头,看着博格的脸,说道:“这就是你们要的坚持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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