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洛阳春风客 >洛阳春风客

第六十七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雨为什么还在下?

晴讨厌雨天,天空阴沉沉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多想,人的想法一多,烦恼就接踵而至。

“别松手啊,抱紧我,我都是个快要死的人了。”她想对面前的人这么说,可她的气息微弱,一个字也表达不完整。

面前人揽住她用的是左手,他的右手仍紧握着剑。

“把剑放下,用两只手。”她在心里哀求着,仿佛看不见周身环绕的铁甲和刀剑。

“让开!”有个声音在高喊。晴额头抵住的胸腔像涌动着怒火。

“他为什么生气?抱住我是一件让他不开心的事情吗?”晴的双眼微阖,兀自想着。她看到有个眼睛旁边长着泪痣的人跟着站到她身边,还有两个很好看的女人,他们都静默地立在雨中,眼里全是莫名的哀愁。或许人应该再多些,她心里还是偏爱热闹。

闪电破空,仿佛天降神罚,四周的铁甲忽然有了动作,他们在一个苍白瘦削的人的指挥下,步步紧逼而来。

“面前的你,大概是什么恶人吧,”她倾听着那胸腔中发出的有些熟悉的心跳声,继续思索着,“否则他们为什么一副斩草除根的架势?”

面前人的左手稍稍松了,他将剑平举至眼前,那是柄很古朴的青铜剑,剑锷发亮,剑脊金黄,伴着霹雳声隐隐有龙吟贯耳。

“这柄剑能敌过这么多甲士吗?”她觉得有些好笑,又发觉自己困倦了,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却听到有个声音在驱赶她的困意。

“别合眼,我马上带你去许伯纯那里。”

她不明白这个声音为什么阻止她的睡眠,一时之间也想不起许伯纯是谁,她只记得许伯纯似乎是个可怜的身形矮小的侏儒。

有两个甲士冲来,一个被青铜剑的剑柄击倒,另一个不知怎么的被折断了右手,小臂悬挂在手肘处。面前的人咬紧牙关,像在狠命克制从身体中涌出的杀意。

晴的注意力又跑到了其他地方。不远处的地上有两头满身泥泞的兽在撕咬对方,她被这副畸形的画面吸引了,她觉得这场战斗比面前的人正经历的纯粹得多。她发现其中一头野兽正欲向她扑来,她想呼救,可她的声音始终不能被众人注意到。那头野兽的脚被它的对手抓住了,它们又陷入了原始的搏斗中。

“搏斗的结果一定残忍而悲壮”,晴想,“野兽行事无所谓对错,只分崇高和卑琐。”

人好像也一样。

她再一次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滴地流逝,她不怕别人戳她脊梁骨,但她还是要弄清楚自己的死因。她问自己:“我到底是为什么而死的?”好像是为了自己的两个心上人,一个可以借她的死为大业铺路,另一个则能藉此洗脱嫌疑,重新做回清白无辜的人。

“你还在等什么?了结我的性命。”她在心底呐喊,期盼面前的人能听见。

面前的人像是铁铸的,汗和雨混杂,顺着他的两鬓下滑,汇成一片晶莹的花瓣,从他的下巴滴落。

“人们义愤填膺,争先恐后地带着刀兵向他靠拢,他手中剑为何还不割在我的喉管处?只要轻轻一下,一切都结束了,一切的噩梦,一切不愉快……”晴的视线模糊,不知是被雨打湿的,还是被泪水浸透的。

包围圈还在变小,面前人挥剑的频率更高,鼻息也更重。

长着泪痣的年轻人越看越觉得是在哭,晴被他的表情逗乐了,可她已没力气笑,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字——小黑,“是他的名字吗?怎么像条狗?”这是她的第一念头。她没有说这句话,当然,她想说也说不了,不过更多是出于礼貌的考虑。

“小黑”也可以作为人的名字,只要那个人有为人的资格。

“那我就叫你小黑吧,”她望向年轻人,望向他的泪痣,“不要哭了。”

雨为什么还在下?

要下到何时为止呢?

她不喜欢雨天。

再冗长的战斗都有尽头,人的生命会消耗殆尽,总有撑不住的那一刻。两头野兽分不出胜负,都仰天躺在地上,大口呼吸着空气,仿佛吸得少些慢些就会死去。他们披散着头发,满脸血污,他们身边是拿着兵刃的士卒。

晴听见有人在议论,听见有人在争执,辩论着两头野兽的身份。“他是宋云,这边这个是残狼的刺客!”“不,这边这个才是宋云,你没看见他的衣服不是玄色的吗?”他们分辨不了真假,便提议两个都砍了,宁错杀,毋放过。晴暗暗觉得好笑,这样随便的解决办法,细细品味倒是别有一番道理。

人比野兽高明的地方就在于此,人可以等野兽互博至两败俱伤时再出手,所有好处尽归于己。她有些心疼那两头力竭的“兽”,她想告诉面前的人,催促他救救它们。

她忽然想起来,她连自己都快救不了了。

她发觉自己身上终究缺失了什么,和那些断手断脚的人没太大的区别,生理的残缺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轻微的残缺。她与大部分可怜人不同,剑客浪人没有明天,间谍杀手没有过去,她却从没拥有过现在,换句话讲,她从没有自己选择过自己的路,永远是在为别人活着。

更无奈的是,她明明知道别人在骗她,还是心甘情愿地上当。

雨为什么还在下?忧愁烦恼明明已经那么多了。

这些身披铁甲手持刀剑的人何来如斯仇恨?怎么仍在对着寥寥几人冲锋陷阵?

长着泪痣的年轻人中剑了,这一剑明明向着面前的人刺来,怎么反而刺入了他的身体?晴很奇怪,她没有想到,是小黑怕她被伤到,替她挡下了这一剑。

将死之时,人与狗没什么差别,一样的渺小无助,一样的狼狈不堪,可在那个瞬间,晴却觉得小黑的身躯比任何人都高大,高大得多。

他终究不是狗,曾经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后来是忠心耿耿的家仆,现在成了叛主求爱的贼徒,没有一刻是狗。

晴有些心酸,她的心房住不下他,住不下这个木讷老实的流泪的人。

爱和感激说到底不是一码事。

面前的人缘何颤抖?他的左臂在流血,血如雨下。他好像在流泪。

“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为什么你不能放她一条生路?”他在吼叫。晴不喜欢他如此失态的吼声。她想,他答应了谁,又答应了什么。

有个声音在冷冷地说:“你还没做到,你没有助我杀掉郑俨,没有助我除掉残狼,快,用你手中的剑,完成你答应我的事情。”

多么讽刺,他想救的人却是他必须要杀的人,晴都有些同情面前的人了,他也是一个没有选择的人。

看呐,他在挣扎,在反抗,在用他的手肘击打铁甲防护的胸膛,在挥舞他的青铜剑逼退蠢蠢欲动的凶残欲望。

而她,她的伤口在流血,她像个划破一道口子的沙袋一样,逐渐丧失生命的热诚与辉光。

雨还在下。

每一滴都敲打着晴的眼眶。她看见年轻人的泪痣不再跳动,手中紧握着血液和刀剑的锋芒。他死了。死了便不会再有烦恼。

两个女人的脖子处架满了武器,成为了人质,延缓面前男人的动作,逐渐摧毁他的心智。

他仍在战斗,越来越凶悍,朝着他的底线逼近。他的眼中映入手臂或腿脚的关节时,他总能想到稀奇古怪的办法将之扭转,不必问体验这种痛苦的人,就算是旁观者,也会被他的残忍手法吓得魂不守舍。

只有晴知道,他最后的热血正迅速冷却,他胸腔中跳跃的器官已近衰竭。

雨水稀释了晴的眼泪,她不停地问自己:他是谁?为什么如此拼命?为何所有人都将他视作死敌,欲除之而后快?

她想起在一家酒馆时,有个男人告诉她,江南是个很美的地方。她想:他什么时候能带我去江南看看呢?她就快死了,或许这辈子再也不能于水乡泽国泛舟采莲了。

那个男人此刻又在哪里喝酒赏月呢?

一道红色的身影横亘在漆黑发亮的铠甲前,用奇怪的腔调祈求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望陛下开恩饶恕。”那身影摘下了红色的帽兜,露出一颗半是白发半是秃顶的脑袋,原本凶神恶煞的苍白面孔和缓了,平淡地回应了一句:“大师,原来是您呐。”

晴感觉得到,面前的身躯在摇晃,他的右手紧握着青铜剑,他的左手仍怀抱着自己,他的手指因为触及的凝固的血块而无处安放,不知该抓紧还是该松手。他已经到达了身体的极限。

“老僧斗胆,请陛下放过他们。”红袍人跪了下来,跪得很慢,很虔诚。他是个倨傲的人,一生只跪过师父与佛祖。

“也罢,传出去倒是教天下人耻笑,笑朕为难一介女流。放了他们!”

晴很好奇,为什么红袍人有这么大的面子?她的上下眼皮不听话地碰撞着。她不会想到,郑俨方才刚被生擒,而红袍人口中的“陛下”也已认定,她不可能再多活一刻钟。

她闭上了眼睛,恰好在面前的人昏厥的瞬间。

雨一直在下。

相关推荐:九门诡案我的22岁小娇妻透视邪医混花都元灵法则最强狂婿我的系统总想逼我表白最强药王刺客风云史从神格开始进化三国之超级培育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