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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二章 杀手

“那位先生为什么要追杀你?”无名问初新。

茶已凉了,心也已静下。

初新道:“我揣着他的秘密,公诸天下就能让他名声扫地的秘密。”

无名唏嘘道:“那可真是不得了的事情,怪不得你列在名人榜上第一位。”

“梁平是个怎样的人?”初新忽然问无名。

梁平是被无名杀死的,也正因此,无名登上了名人榜,成为了有名的人。

“我觉得他是个本不该上名人榜的人。”无名若有所思道。

“本不该?”初新疑怪于无名所说的话。

“名人榜上的人个个都有超凡的武功和不俗的过往,而梁平却是个例外,”无名的神色很凝重,“他好像凭空而来,没有来历,关于他的过去有很多猜测,却都不得定论。”

“什么样的猜测?”

无名摩挲着衣襟,瞥了眼周围的人:“据说他曾经是子先生座下八卦使,因为做了件让子先生不悦的事情,被迫改名换姓,隐居于洛阳。”

“不悦的事情?”

无名偷笑道:“梁平是个风流的人,一不小心就登上了那位先生的卧榻,而那位先生的占有欲又太强,就算有那么多美女陪侍,他依旧不满足。”

初新也跟着笑了,这实在是件滑稽可笑又悲哀的事情。

“他既然曾经是八卦使,本事当然也不会太差,你要杀他,想必不太容易。”初新说。他见识过八卦使的功夫,虽不及四象使那般炉火纯青,也可算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他的本领确实不错,可本领再好的人,也难免会露出破绽的,比如你。”无名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初新,也用余光标示了四个可疑者的方向。

初新同样若无其事地扫了眼无名望向的方向:“我也露出了破绽。”

无名道:“我说过,二者并不相同,他是个心里有鬼的人。”

初新道:“你是如何杀他的?”

无名又笑了:“我也说过,他是个风流成性的人。一个男人在风流的时候,戒备总是会疏忽许多的。”

初新点了点头,旋即握紧了拳头。

他岂非也被样貌酷似露白的鹿雪影响了心智,变得急躁而不安?

他终于明白为何他的老师总说,要攀登武学的顶尖境界,需要有太上忘情的境界。

心绪会影响人的气息,人的经络。

只有忘情时,才能摆脱一切外物的干扰,心无旁骛。

换作平常,他大可以喝一些酒,忘却那些莫须有的烦恼,可现在却不行,有四双眼睛正紧盯着他,静候他暴露他的弱点,显现他心中的鬼。

他的脊背在发冷,他越来越清晰地觉察到他内心深处的鬼。

他在战栗。

恐惧让他不得不起身对无名说道:“我们得离开这里。”

无名笑道:“我同样说过,你心里已有了鬼,而且是最要命的那种鬼。”

初新没有理会他的讪笑,而是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茶馆,走进了洛阳的风尘中。

无名仍坐着。

他习惯走在别人的背后。这是刺客必修的课程。

走在初新的背后是远远不够的,他还得等那四个人离开茶馆。

他努力捕捉着他们的剪影,发现他们也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们也绝不会走在他身前。

无名长长地叹了口气,缓缓由座位上站起。

如果不是为了跟上初新,他宁肯死也不会率先站起。

他也不懂为何自己会忽然担心起这个年轻人的安危,他们实在是不太熟。

或许在意别人的人,总会容易得到别人的在意。

宇文泰和高欢早就失却了耐心。

他们在酒馆的长椅上度过了两个夜晚,稀奇的是,敏居然也同样在柜台处站立了两个晚上,看了两个晚上的账本。

“这个女人是铁做的?”宇文泰睡眼朦胧地问高欢,他这两个晚上并没有休息好,做梦都是梦见自己被倒吊在一棵树上。

高欢松了松疲惫的肩颈,转动着脖子,盯着敏说:“如果我不曾记错的话,这两天她只上了七趟厕所,洗过两个澡,出门买了一趟花。”

“其余时间,她都站在柜台旁边?”宇文泰有些无措,他想不到敏如此能熬,“可我不懂,她究竟在较什么劲?”

高欢叹道:“越漂亮的女人就越会较劲,越擅长找可以较劲的地方。”

宇文泰摇摇头,苦笑道:“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过她。”

高欢道:“你不必得罪她,她可以自己得罪自己。”

与自己怄气较真,素来是女人爱做的一件事情,可偏偏她们会将怄气较真的理由归结为外因,比如她们的男人不够能干,她们的同性朋友更好看。

“今天来酒馆的客人真多!”宇文泰忽然感叹道。

一家酒馆的老板娘并不精神,一家酒馆的生意却格外好。每有一个客人离开的当儿,就会有两名客人进来。

“是吗,有多少人?”高欢好像入了神,眼睛发直地注视前方。

“大概有百十来号人。”宇文泰粗粗估计道。

“可我只看见了两个人。”高欢淡淡道,眼皮也不曾眨动一下。

“哪两个人?”宇文泰问。

“一个浓妆艳抹的紫衣女人,还有一个蓝衫断臂的中年男人。”高欢道。

宇文泰环视周围,找到了这两个人。

除却妆容和断臂,这是两个看起来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

“他们?”宇文泰问。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两个人是洛阳城最危险的一男一女,”高欢说,“他们如果想杀一个人,可以找出三百多种方法。”

“蝎子与蜂后?”宇文泰失笑道。

他只能想到这样两个答案。

高欢点了点头。

“毒蝎子”杨二娘与蓝衫客“蜂后”,一直是江湖里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

“可我听说蜂后是右利手,他的右手为什么没了?”高欢自言自语般说道。

宇文泰表示自己并不知晓缘由。

他们并不知道,蜂后的右手是被初新斩下的。

有匹快马在酒馆门口停下,骑士飞速奔入,将一页纸放到高欢和宇文泰面前,随即又拍马离开。

“你让人送来的江湖名人榜?”宇文泰问高欢。

高欢点点头,道:“我让他们一听闻名人榜上的名字变动就复写一份给我,酋帅手下的斥候消息一向很灵通。”

他们端详着那页薄薄的纸,一行行地用手点着往下看。

他们看到了变动的那个名字。

纸上的“和蓝”已变成了“杨二娘”。

“和蓝是谁?”宇文泰问。

高欢凑近宇文泰的耳朵,悄声道:“据说蜂后混迹黑道之前的名字,就是和蓝。”

“蜂后这种人的过往,你是如何打探到的?”宇文泰问。

他还年轻,并没有太丰富的江湖经验。

高欢伸出五根手指,道:“光是这则消息就花了我五百两银子。”

这理由已足够。

无论什么消息,肯花五百两去打探,基本都不会有错漏的。

想到敏在三更替酒馆的房间要价五百两,宇文泰不禁笑了,道:“那这五百两银子花得还是挺值的。”

高欢沉吟道:“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一个人若要从名人榜上下来,要么是封剑归隐,要么......”

“要么就是死掉。”宇文泰打断道。

一个人若是死了,就无所谓叫什么名字,自然也不会登于名人榜上。

死人是没有名字的。

“可现在看来,和蓝既没有死掉,好像也没有归隐。”高欢道。

“他已经断了一只手,而且是他常用的那只,这种人的最好归宿,往往就是退隐。”宇文泰道。

“不,他绝不是个退隐的人。”高欢斩钉截铁道。

“为什么?”

“他身上有股怨气,他的眼睛好像永远保持着愤怒。”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和蓝,他们发现他在用左手举起酒杯时,总会有意无意地瞟向自己的右臂。

毒刺被拔除的蜜蜂,不仅会死得很快,还会处于盛怒和癫狂的状态。

宇文泰沉默了很久,终于问道:“他为什么会登上名人榜,又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落榜?”

高欢道:“他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落榜,就像杨二娘不可能无缘无故上榜。”他缓慢地喝了一口酒,稍作停顿,道:“只不过原因我们暂时还不得而知。”

敏打了个哈欠。

哈欠是会传染的无害疫病,于是宇文泰和高欢都相继打了个哈欠。

当宇文泰要打第二个哈欠的时候,他望见了“蜂后”和蓝脸上的表情。

仇恨的业火仿佛已席卷了他的双眸,咬紧的牙关也锁不住他的愤怒。

宇文泰想不通,这个沉默平凡的中年人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失态。

按理来说,“蜂后”早就久经江湖风浪,他的神经应该已似石头般硬冷,不至于有类似过激的反应。

高欢望着的,是另一处方向。

他看见了他们想要寻找的人。

铜驼大街络绎不绝的人流中,浮现出了初新的身影。

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走进酒馆,安静地坐在角落饮酒,而是呆滞地往前走着。

他走得很慢,可任何人都看得出,他不会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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