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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四章 流星白羽腰间插

没有人说话。

酒馆内的所有人都看着那身红袍,就像是被夕阳余晖浸润的魔力摄住了魂魄。

良久,红袍人道:“你们有些人是想为同伴复仇,有些人是想替武林除害,缘何看见我却愣住了?”

“当然是在等你吃完桌上的牛肉,喝完我们为你准备的送终酒,再同你慢慢算账。”九龙寨一桌有个声音说。他们九个人说话的语调嗓音很像,嘴唇动作又细微,根本分不清开口者是谁。

红袍人继续用那种古老陈旧的嗓音说道:“这里不适合交手,你们可以派人和我到外面车轮战。”

“江湖规矩,一对一,余下的人待在酒馆内,绝不会偷看你的招式。”司马笙起身朗声说道。

他是世家公子,司马家在荆襄颇有名望,身为“六君子”之首,他自然不肯占人便宜。

“一对一太慢了,你们不妨两三个人一起来,我也好节省一些时间。”红袍人冷冷道。

“口气不小。”“铁脚”拐子李喝道。他说话的时候习惯把他的铁拐往地上敲击,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动。

“所以李家的铁拐子要第一个迎战?”红袍人讥笑道。

拐子李忿忿地跺了跺那条还没瘸的脚。

司马笙仍立于桌前,道:“阁下的本领我们虽未领教,却早有耳闻,如龙九、熊哭这等高手尽皆死于你手下,连轻功绝顶的再冬都不能逃出你的掌心。”

红袍人神情诡异,道:“他们都不是死在我手中的。”

司马笙惊愕着,停顿了片刻,座中有人问:“你说他们都不是你杀的?”

问话的是九龙寨主之一,如果将他们九人视作一人,他们的声音将变得极易辨识。

“都不是。”红袍人说。

酒馆内的诸人面面相觑。他们的情报中都显示,龙九、熊哭、再冬等名家都是被一名身披红袍的神秘人杀死的。

“是你将我们约至此地,安排决斗的?”司马笙问。

“是我。”

大家更不懂了。既然红袍人自称杀人的不是他,为何还要将这么多武林高手纠集于此?

“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红袍人笑了起来。他瞧见众人脸上迷茫无措的表情,总是觉得好笑。

当然,角落里有两个人的反应让他觉得很奇怪,他不记得自己有邀请过这么样两个人。其中一个人上身坐得很直,喝酒的时候总是双手恭恭敬敬地捧杯,另一人则斜靠在墙边,不喝酒,老是抚摸着自己的剑,用一种触碰女人身体的暧昧方式。

司马笙代表其他人点了点头。他很享受这种居于首位,代表众人的崇高感觉。

“杀了我,或者被我杀死,你就会明白的。”红袍人盯住了司马笙的眼睛,司马笙手臂上起了一层疙瘩,不由握住了拳头。

以生死为赌注的局,难免让人胆战心惊,无论是经历过多少变故的江湖人,在上赌桌前手都会发抖。

“听说你是个君子,你敢一个人同我交手吗?”红袍人问。

司马笙没有回答。

这是个很聪明的举动,此刻最好的回答就是不回答。

“你是个机灵的人,我想你肯定明白,龙九、熊哭无法应对的敌手,你同样也对付不了,所以我已把台阶放在你们面前。”红袍人缓缓退到了酒馆外。

残阳如炙,地面上除了金黄,还似有升腾的火焰。

有三个人站了起来,走到了一家酒馆外面,他们分别来自不同的酒桌。

司马笙坐了下来,拐子李斜着眼睛在喝酒,他们是绝不会做出头鸟的,因为他们已有的东西太多了,声名、期望、家室、荣辱,每一样都不容他们冒险。

红袍人转过身,在前面带路。他根本不像会回头的样子,根本不屑于提防来自背后的偷袭和冷箭。

他们逐渐隐没于夕阳的影子里,藏匿至洛阳的某条街巷中。

酒馆里的人依然喝着酒,不愿去过问其他桌的情况,他们的思绪凝结于对出门三人的胜负输赢的猜测中。

出奇的安静。

有时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当热闹到一定程度开始降温以后,场面便会不受控制地来到冰点,而到了冰点以后,人们反而缄默了,就好像丧失了语言能力,开口就会死去一般。

露白凑到敏耳边轻轻问道:“这样的生意,你也敢做吗?”

“只要是生意,我都做。”敏舒了舒眉头,垂眼看着账本。

“这账本里究竟有什么东西,为什么你好像一天到晚都在研究?”露白问出了这个想问很久的问题。

“重要的不是这本账本,而是看账本这件事情。”敏说的话露白听不懂,也不会有多少人明白。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红袍人重新出现在了酒馆门口,他的身上仍然像滴满鲜血,不断地向下渗淌。

“他们都死了?”酒馆内有惊讶的疑问声,因为那三个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红袍人竖起两根手指:“两个死了,一个还活着。”

谁都没有问死者是谁,也没有谁在意活下来的幸运儿,当红袍人安然无恙地回到酒馆门口的那一刻,那三个人在其余看客眼中已毫无价值,生与死已无区别可言。

他们只是很好奇,为什么会有如此奇怪的事情:要么三个全死,要么三个全活,怎么会两个死了,一个还活着?

“你居然也会有慈悲之心?”说话的是六君子之一的高岚。襄阳高家素以富贵闻名,家中族老信佛,乐善好施,高岚自幼受到熏陶,胸中怀有一颗佛心。

“你错了,我早说过,人都不是我杀的。”红袍人淡淡道。

“你耍我们?”高岚拍案而起,怒吼道。

“我听说襄阳高家富贵气派,族人多贵胄,风流雅量,令尊更是个中翘楚,怎么你如此沉不住气?”红袍人叹息道。

高岚闭上了嘴,可身子依旧挺立着。他腰间的长剑是索敌性命的利器,只要他摆出准备拔剑的姿势,任何人都将忌惮他。

红袍人偏偏一丝胆怯的意思都没有,继续道:“古有铸剑大师数十名,宝剑利器百余把,各随剑术名家。人有寿数,就算是内功练得收放自如,也顶多活上两百岁,往事如烟,昔日名剑沉埋,只余下若干把,祖传孙,父遗子,流星就是这样的一把剑。”

高岚的瞳孔收缩,因为他的剑名字便唤做“流星”,由他年迈的父亲新赠于他,除了高家族人,鲜有外人知晓。

红袍人是谁?为什么能知道这些武林秘辛?

“这么样一把宝剑,我不忍看到它的主人夭亡,你还年轻,”红袍人继续道,“趁还有命,离开这里,不会有人笑话你。”

高岚已提剑走至红袍人跟前:“不必,我若逃跑,便辱没了高家,辱没了这把剑,我一生之中都将羞愧,活着比死了还要难受。”

剑客的剑和尊严,向来是比生命还要高贵的。

“挑两个人同你一起出来吧。”红袍人以一种怪异的方式笑了笑,转身而出,根本不给高岚说话的机会。

高岚望向自己的五位君子朋友,却发现他们都低着头,一声不吭。

高岚有些失望,可他并没有因此破口大骂,甚至连一句怒语都没有。他受过良好的教养。

他的父亲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他,江湖中的君子大多言过其实。

他依然将司马笙等人看作朋友,所以他不会抱怨半句,哪怕孤身面对红袍人,也是他自己选择的,而且是最合乎江湖规则的。

座中有两人起身,站到了高岚身旁。

一人是个其貌不扬的驼子,另一人是个清秀颀长的儒生。

“多谢二位,高岚请问两位高姓大名。”高岚说。他很感念这两个人在危急关头同他站在一起的恩情,此刻,他们素昧平生,高岚却已将他们看作朋友。

驼子摆了摆手,道:“熊哭是我的好友。”儒生同样只是笑笑:“龙九曾和我谈论过历代的书法名家,习练过某些罕见的字帖。”他们都不愿让高岚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们知道,他们要面对的敌人前所未有的强大,任何一个细微的分心举动都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包括说出自己的名字和记住他人的名字。

他们跟在红袍人身后,离开了酒馆。

太阳刚刚落山,黑暗淹没了酒馆内躁动不安的人群,淹没了敏那双寒冷的眼睛,同样淹没了露白的心。

白昼结束,初新仍没有现身。

红袍人停在一处窄巷子里,转过身,面对着高岚等人。

“这里不错。”他说。

高岚往前走了两步,问:“你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红袍人没有睬他,而是自顾自道:“这种巷子真是像极了天然的坟墓。”

高岚终于无法忍受。

他拔出了腰际的剑,那柄神兵“流星”。

之所以叫“流星”,是因为它剑身的光芒耀眼夺目,在用剑高手掌中,速度能达到恐怖的境地。

“流星”出鞘时,月亮都会黯然失色。

它的铸剑师姓名已不可考,但因高岚祖辈的侠名,“流星”已成为江湖中的“侠之剑”。

流星的尾巴朝着高岚,流星划过的方向,正是红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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