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与阿香说开的那夜以后,甘毕毕便开始努力淡忘曾经在皇宫中的那一切美好回忆,竭尽所能地做好萧家长子该做的事务。尽管舍不得,但还是得忘。
一贯不务正业的萧家公子在一夜之间变了。
不再流连花巷,不再拈花惹草,也不再酗酒赌博,他开始看书习武,修身养性,孝敬双亲,除了言行举止越发阴柔以外,简直无可挑剔。
萧夫人为此激动地热泪盈眶,一贯严厉的萧良也一改常态,对这个儿子的态度越发好了起来,甚至还说要寻个好机会给儿子弄个一官半职当当。
甘毕毕一点也不想和皇宫扯上半点关系,自然也对当官什么的毫无兴趣。
他习武只是想要有力自保,看书只是为了摒除杂念,若说一定要发展事业,他想开间医馆,将爹爹教他的医术发挥到极致,行善积德,治病救人。
是日,天朗气清,阵阵秋风吹动山间小路旁半人高的杂草,让路中那两道身影愈发清晰起来。
男子身着素色长袍,明明是风流多情的长相,可因为目光清澈,嘴角含笑,而显得温润如玉。
他的身侧是一个清瘦的女子,一双含羞带怯杏眼常在男子身上,笑得甜美至极。
“公子,您想要找的那位神医是在前面那个镇子上吗?”
甘毕毕望了一眼前方隐约可见的小镇,笑道:“应该是在那里,我以前也只是听说有那位神医,但并没有亲自来过,今天过来也只是碰碰运气。”
“公子想找那位神医又何必亲自前来呢,这里相距京城遥远,且又偏僻,公子亲自来一趟可得受不少罪。”阿香一脸心疼地说。
甘毕毕轻轻敲了一下阿香的额头,笑曰:“我是来拜师的,自是得亲自前来,别说只是来一趟,就算是三顾茅庐也不过分。我只担心那位神医并不在这里,又或许,根本就不存在那位神医。”
甘毕毕很小的时候就听父亲说过京城外的清水镇有一位颇有本事的神医,不仅能知天下事,更能医治天下人,甚至还有起死回生的本领。
只是他神出鬼没,居无定所,平常人想要见他都很难,更别说是要拜师了。
甘毕毕很早之前就想要见识见识那位神医的本事,苦于自己是女儿家,不便出远门。
现在他成了男子,又有大把大把的光阴可以挥霍,自然第一件事就是去寻寻那位神医,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拜个师呢。
“公子是何时开始对医术有兴趣的呢?过去从未见公子看过医书呢。”其实不只是医书,她家公子可是连书都不怎么翻的人。
现在忽然有了这么大的转变,阿香自然觉得好奇。
甘毕毕神秘一笑:“你猜。”
阿香瘪着嘴道:“阿香哪里猜得到嘛。”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两人越发亲近,阿香在甘毕毕的面前也活泼了不少。
“过去是我不懂事,不过以后不会了。我会好好学医,将来开一家医馆,济世匡时,积善成德。”
其实凭甘毕毕目前的医术开医馆是绰绰有余的事情,只是凡是得有个过程,要是他忽然显现自己会医,恐怕会得人怀疑。
再说了,学海无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
阿香的杏眸中放射出崇敬的光芒:“公子好棒。”
甘毕毕笑着揉揉她的脑袋,继续赶路。
不知过了多久,阿香忽然指着前方,惊道:“公子,你看那是什么?”
甘毕毕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草地之中正躺着灰扑扑的一团东西,看起来有点像人。
她心头一凛,连忙撒腿冲了上去。
看起来像个三四岁的孩子,纹丝不动地倒在地上,面部朝下。甘毕毕注意到她身上褴褛的衣衫和杂乱的头发,像极了那些逃难的难民。
他连忙伸手将孩子翻过面来,目光触及到她沾满尘灰的脸,虽模样狼狈,但模样清秀可爱,脸颊圆嘟嘟的,让人只瞧一眼便十分欢喜。
甘毕毕探了探孩子的鼻息,面部的表情顿时有了松动,长吁了一口气。还活着。
甘毕毕又将孩子抱起,放置在一旁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修长的手指覆上女娃娃的脉搏。
须臾之后,原本挂满了担忧的眉端微微扬起,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孩子,而后露出一抹几不可查的微笑。
“公子,这孩子没事吧。”阿香也追了上来,小脸写满了担心。
“无碍。”甘毕毕朝阿香伸出手,“阿香,把水壶给我。”
甘毕毕接过水壶以后,打开壶盖,小心翼翼地给小女娃喂了些水,又以指腹掐了掐孩子的人中,未过多久便看到小孩那如蝉翼般的长睫动了动,接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女娃娃先是看了一眼甘毕毕,而后又望向站在一旁的阿香,灵动的大眼眨了眨,好奇地问道:“叔叔,姐姐?你们是谁呀。”
甘毕毕闻言,一抹淡淡的笑意从唇边溢出:“我们是好人。你怎么会晕倒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家人……”小女娃茫然了一瞬,而后小嘴一瘪,竟是哇哇哭了出来,“我没有家人,我家人都不要我了。”
阿香天真且又心软,见小娃娃哭了,心快要碎了。
“好孩子,快别哭了,告诉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女娃又哭了一会儿,这才抽抽噎噎地说:“我爹爹死得早,我娘亲又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妾,家里的大娘子欺负我娘亲,害得她活活病死了,然后又把我赶出家门。我没有家,也没有家人,肚子又饿……呜呜呜,我要娘亲。”
说到末了,哭得越发狠了。
“公子,这孩子好可怜啊。”阿香眼巴巴地看着甘毕毕,那模样像是连她也要哭了一般。
阿香自己也是自小父母双亡,在街头流落许久后才到萧家成了个小丫头,虽说生活辛苦,但也总算是有口饭吃。她同情这女娃是常理之事,但甘毕毕却不这么认为。
不看小女娃的这身打扮,根本就看不出她是吃过苦的人,且她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透着狡黠,模样精得很。
“确实很可怜。”甘毕毕从怀中掏出钱袋,又从钱袋内寻了一锭最大颗的银子递给小女娃,“这点钱你留着,先去吃点东西,而后仔细想想还有什么亲戚处可去。”
说完将钱袋收好,然后缓缓起身,整了整因为蹲着而起了些褶皱的衣袍:“阿香,我们走。”
才刚走了一步,甘毕毕便觉得腿上一重,再也走不动路了。他低头看去,只见那圆嘟嘟的糯米团子此刻正抱着自己的一条大腿,眨巴着水雾蒙蒙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
“叔叔,我没有亲戚,也没有家人,没有地方可去了。”说着,小嘴又一瘪,豆大的眼泪哗啦啦地落下,“叔叔你可以带上我吗?我可以给你当小丫鬟,我什么都会做的。”
才这么小的孩子,为了生活竟宁愿给人做使唤丫鬟,着实令人于心不忍。
阿香听着这话连眼眶都红了,甘毕毕却毫不动容。
“我们还有要紧事要做,不方便带上你。”右手揉了揉小女娃毛茸茸的脑袋,左手却覆上了她紧抱在自己腿上的手,一根一根地将她的手指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