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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画地为牢(壹~肆)

<壹>

伊藤忍从来没有想到过,一直默默守候在他身后的宫崎耀司,终有一天也是会离开的。

……

第一次听到有人在谈论宫崎耀司病逝的消息,是元旦后不久。那时的天地间大雪纷飞,苍苍茫茫,皓白一片,犹如缟素。伊藤忍在蓝影总部偶然听到下属聊起这个消息,很是不以为然,不屑地挑眉,嗤笑道:“无稽之谈!”他心底只想着:那个人,如何会死?

几日后,第二次听到有人说宫崎耀司已经死了,他的脸色却忽然阴沉下来,一言不发,目光深处闪过几分不安。

第三次听到有人谈论日本双龙会的黑龙早逝,他忍不住走上前去,暴躁地扯起那个一直感叹“可惜了”的人的衣襟,照着他的脸就是狠狠的一拳,气冲冲斥道:“胡说八道!”

到了最后,当所有人都在谈论宫崎耀司死去的消息时,伊藤忍终于再也坐不住了。他将手头的事情一股脑丢下,没有理会展令扬的撒娇挽留,匆匆搭上了飞回日本的班机。

……

飞机上,伊藤忍透过舷窗望向高空中湛蓝的天宇,目光失去了焦点。他看着周围皓白如雪的云层,看着堆叠的琼楼玉宇,心中惴惴不安。

云影逶迤,徘徊不定,一时间伊藤忍仿佛看到那人熟悉的影子,在恍惚间映在他的眼中,转瞬却又随风散去。

伊藤忍无意识地将脸贴在舷窗上,好似是想离那个影子更近一些,然而心底的某处地方却始终可望而不可即。

天际铺开一片恢宏的落日余晖,随着地平线的推移,夕阳不断消散着最后的瑰丽,却因为移动而保留了最后一点光鲜。

绛紫玫红的霞光漫漫洒洒在遥远的所在,映在他的眼中,有一种令人落泪的凄美。

落日,往往能让人联想起失去,想起死亡。

然而,谁能告诉他,死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谁能告诉他——宫崎耀司死了这个消息,对于他究竟意味着什么?为什么他的心底此时竟全是绝望与惶恐?

伊藤忍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落日,并不刺眼的晚光忽然将他的眼睛变得酸胀。他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手上的劲道却差点将座位的扶手生生拗断。

……

踏上日本土地的第一刻起,伊藤忍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本已辗转彷徨的心仿佛陡然平静了不少。

讽刺的是,这是他处心积虑逃离的土地。

思绪翻涌,往昔回忆也在脑海中闪现。

十六年前,他刻意策划了一场冲突,因而被发配远遁。

对此他从未后悔。如今再让他选择一次的话,他依然会那样做。

在那之后的十余年间,戏码也在他不断地逃离,与被带回之间反复上演。

只是想不到有一天他会主动归来,回到这片生他养他却又让他深恶痛绝的土地。

想起这些只不过是瞬间,一个念头忽的转过伊藤忍的脑海,陡然让他振奋起来:这一切很有可能是一个阴谋。

他的眼前一亮,好似在绝望种看到一条新的出路。他告诉自己:这是属于宫崎耀司的阴谋,一定是!

一个为了将他伊藤忍骗回日本而设的局面,就像他从前经历过的那样。

这样想着,伊藤忍不由得冷笑一声,脸上的阴沉却瞬间消散了许多。

他顿时觉得自己主动踏入圈套的举动多少有些愚蠢,但毫无疑问的,这一次的他竟然因为这样的设想而大大松了一口气,甚至于有些欢欣鼓舞。

幸好是这样,否则……否则他有预感,宫崎耀司病逝若是属实,那么后果……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后果,但他一定是承受不起的。

此时的伊藤忍也没有心思去深究自己情绪失控的原因,只是一个劲的给自己灌输着苍白的论调,去支持他自己一厢情愿的猜想。

他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这绝对是宫崎耀司玩弄的新手段,他总是这样,处心积虑地将自己困在双龙会和帝国财阀。这次自己在外面逗留得太久了,他一定是等不及让自己归来了。

仿佛是为了再找到一些让自己信服的论据,伊藤忍又想着:宫崎耀司的实力这么强,又聪慧绝伦,这样的人,怎么会死呢?这世间,除了自己,谁能有资本去威胁他性命?

奇异的,在这种自我催眠下,他仿佛好不容易找到了依托,不再有如丧家之犬那样惶惶不安。

于是,他终于有了一些底气,断然决定不会遂了宫崎耀司的愿巴巴地返回双龙会本家,而是首先打车回到他久久未曾踏足的那个居住了十年之久的庭院。

那个他和宫崎耀司共同生活了八年的地方。

……

打开大门,伊藤忍平静地踏进去,怔忪于扑面而来的空气气息。那是一种晦涩陈旧的味道,是久久不曾有人居住的荒凉。

地上与案几上蒙上一层目光可见的灰尘,大约有一年左右的厚度,昭示着主人早已离去的事实。

他走了两步,只听得足下轻响,低头发现竟是当时他砸碎的白瓷花瓶,一片片支离破碎地散落在地。

窗外冰天雪地。原本往事中残留的一抹春意早被他亲手碎裂在地,和相伴的那几年的温暖记忆一起,零落成泥,无处安身。

匆匆,太匆匆。

一地的狼藉让伊藤忍皱了皱眉。鬼使神差地,他进屋翻箱倒柜寻了一个干净的盒子,将散落的碎片小心翼翼地收拾了起来。因为平时并未做过这样的事,他不小心被尖锐的碎片扎到了手,手指上沁出殷红的血迹,他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在意。

白底的瓷片,染了红色血迹,有一种不祥的凄艳。

他抱着装着碎片的盒子走到荒芜的庭院中,望着那株沉默的樱花树。

院中堆积着厚厚的积雪,是不曾被人踏足的纯净。

伊藤忍在雪地里站了好一会儿,又回到屋内,难得的找出了清理的工具,将蒙尘已久的公寓仔仔细细清理了一番,然后安静地住了下来。

他已经确定宫崎耀司自从决定搬走那日就真的没有回过这里。虽然知道他从来都是说到做到,伊藤忍还是为了这个事实有些不易觉察的沮丧。

只是他心底又有着隐约的烦闷,生生将从前的不安化作一股怒气,色厉内荏地咬牙暗想着:宫崎耀司,不管你放出病逝的假消息来究竟是为了谋算什么,这一次,我伊藤忍绝对不会主动低头!还有什么招,我接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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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伊藤忍就那样住在了公寓中。

他好像存心和宫崎耀司赌着一口气,虽然不肯回本家,却租下了帝国财阀斜对面那栋大楼的一间房,白日就坐在房中的窗口前,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帝国大门口,守株待兔似的等着宫崎耀司的出现。

只因伊藤忍一直坚信宫崎耀司一定还在世上的某处,张开圈套,得意洋洋地等待自己自投罗网。

这样的生活很是单调乏味,但他却一直坚持着。

他日复一日有些恼怒地暗想着:宫崎耀司,若想着我会上你的当,那定是做白日梦!我伊藤忍绝不会如你所愿主动跑回去。我就守在这里哪儿也不去,如今却看谁耗得过谁!

对此,他却特别的固执,仿佛一头刺猬炸开了全身的刺,静静地不挪动,不去主动招惹却也不容人招惹;又好似心中藏着一桶危险的汽油,随时会遇着火星惊天动地地爆炸开来,多出了些不可理喻的疯狂。

白日里,他如同绷紧了一根弦,敏感地探查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而到了晚上,他又会回到公寓独自一人居住,好似确信有一天宫崎耀司便会忽然回来一般。

只是每一夜每一夜推开公寓的大门之时,都没有那盏为他留下的灯,没有那个习惯在夜里等他归来的身影。

更没那个因为远远听到他的脚步声而绽开的微笑,没有那句温柔得如同午夜月光的问候。

于是并不算宽阔的公寓,忽然变得特别的空旷,如同他早已荒芜了很大一片的心。

虽然伊藤忍没有承认,也不愿承认,但他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一部分,在他还没有觉察到的某个瞬间,的的确确已经永远失去。

……

傻傻地等了大半个月没有结果,伊藤忍也未曾气馁,只是到了后来,每个晚上他都会做梦。

欢愉的,悲伤的,孤独的,温暖的,印刻着伤害与被伤害的。

真实到仿佛重新经历。

这些梦境犹如拂去了岁月尘埃的宝石,散发出或璀璨或莹润的光,让他在梦中心神恍惚时不再抗拒沉沦。

哪怕是许许多多的他刻意封存的记忆。

他梦见淅淅沥沥的细雨中,他和宫崎耀司并肩穿过双龙会本家古老的庭院。他大步前行,目不斜视,宫崎耀司一步不落地陪在他身边,一手为他撑着伞,挡住漫天洒落的冰凉雨丝,另一边的肩膀却已被雨水打湿。那把天蓝色的雨伞总是向着伊藤忍的那面倾斜,仿佛永远放晴的蓝色天空。

他梦见自己和少年时的宫崎耀司坐在一起用餐。他不耐烦打开他为自己挟菜的手,闷头扒着饭,偶尔飞快地在面前的餐盘里夹一筷子。桌上悄然被宫崎耀司换上他喜欢的菜,他却不领情,还恶狠狠瞪他一眼,宫崎耀司却微笑起来,那双精致的凤眼化作浅浅的一弯,流动的光彩动人至极。

他梦见几道鞭影闪过,自己背后登时火辣辣的,耳旁是伊藤龙之介那个老头子严厉暴躁的斥骂,好似是自己惹恼了他而被责罚。这疼痛来得特别的真实,让他忍不住低低地□□了一声,眼前阵阵发黑,几欲昏去。忽然,身上一阵温暖,有人轻轻抱住自己在说着什么,是他熟悉的声音,清澈干净得如同雪山流泉。

他梦见自己受伤的时候,宫崎耀司为自己上药,手指上的动作极为轻柔,小心翼翼,好似生怕弄痛了他。他发着高烧昏睡在床的时候,宫崎耀司一直守在他的身边,直到深夜万籁俱静的时候,才很是疲倦地靠在床头浅眠。他醒来时发出的响动将他惊动,那双明澈的黑眸就这么静静地望过来,仿佛落入了漫天的星光。

他梦见自己深夜归来的时候,那盏小小的暖黄色的灯火。宫崎耀司站在灯盏下,衣角被深夜的露水沾染,眼角眉梢却满是温柔的笑意,轻轻道:“忍,你回来了。”

他梦见自己在生日那天推开房门,只见烛光映亮了满屋,空气中弥漫着蛋糕的甜香。宫崎耀司笑得眉眼弯弯,跪坐在亲手做成的蛋糕前,向他祝贺道:“生日快乐。”

……

原来,这曾经以为早已被舍弃的一切,他竟从未遗忘,甚至连细节都是这么清晰。

最频繁出现的梦境还是一片洁净的纯白。

那是他六岁那年的冬天,那场初雪。

天地间唯一的色彩就是雪地里的男孩。在每一个梦里,男孩的唇边都含着一抹清清浅浅的笑意,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吹动的涟漪,却又奇迹般地清晰而隽永,永不褪色的样子。

他抬手将柔软的白色围巾环在那个衣衫单薄的小孩颈上,那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分外的温暖。

这个场景一次又一次地在梦中上演,然而每到这时伊藤忍脑海都是一片空白,不同于其他梦境的身临其境,此时的他好似一个局外人,眼睁睁地看着命运交点的循环往复。他知道那个桀骜的小孩是幼年时的自己,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出端倪,不知道这个场景昭示的究竟是什么。

他只觉得,那个男孩转身离开的背影异常的熟悉,但他却偏偏好似遗忘了什么。

记忆有些模糊不定,就像动荡的水面,又像被浸透的宣纸,染满晕开的水墨,深深浅浅百转千回。

在这一场梦境里,他仿佛被剥离了所有的保护和所有的武装,以最柔软最脆弱的姿态直面他一直所回避的东西。

虽然他始终不知道那是什么,如同他竟开始惶恐于自己在梦境中的存在一般。

在记忆中最后一次做这场梦的时候,他上前几步,带着期盼与不安,有些焦急地询问道:“你……究竟是谁?”

男孩只是望着前方,没有说话,好似他只是一团空气。

伊藤忍有些着急,他看到年幼的自己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忽然竟有些恐慌起来。他赶忙急冲冲上前拉住男孩,不知为何,他的手臂却始终够不住他的衣角,仿佛被某种东西隔绝,无法触碰。

他快步跑到男孩身前的必经之路上去阻拦,眼睁睁地看着男孩一步又一步靠近……结果,他的身体直接穿透过他的幻影。

那一刻,他才发觉,原来他们从来都在两个世界。

纵使相遇,却会也在瞬间错过。

仿佛遭到一场迎头痛击,伊藤忍猝然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漓,衣衫尽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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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伊藤忍站在帝国财阀大厦对角的街道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大厦的入口。

隆冬时节,天寒地冻。斜飞的雪花落在他有些单薄的外衣上,将他纯黑色的外套染出几许斑驳苍白。

身体被冻得有些僵硬,指尖因为寒冷而蔓延开一种钝钝的疼,然而他却没有移动分毫。

虽然已然在附近的大楼中租了一间房子,他却仍然站在这个露天的角落。只因为,这里比房间的窗口离帝国的大门口更近。

假如宫崎耀司出现,在这里,他能更快地发现他的踪迹,能更快地跑上前去狠狠攥住他,让他再也不能消失不见。

伊藤忍清楚地知道,自己此时这般守株待兔的姿态既幼稚又可笑,但他却无法停止自己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

一天又一天,他坚持不懈地守在这里,一心一意地想要揭穿宫崎耀司拙劣的死亡谎言——他想,宫崎耀司从来都很有责任心,一定放不下帝国的工作。只要他还活在世上,就肯定会有出现的一天。

每一次被寒风冻得僵硬的时候,伊藤忍都会恨恨地咬牙道:很好,好得很——宫崎耀司,等你这个可恶的家伙按捺不住悄悄跑到帝国来的时候,我一定要狠狠把你揪出来……然后……然后……

然后要怎样,伊藤忍却没有细想过。此时的他全心全意都扑在“找出宫崎耀司”这件事情上,已经没有心思再去考虑其他。

他只是孤单地等待着,一天又一天。

后来,雪越下越大;再后来,积雪渐渐融化;后来的后来,春寒料峭时节,天上落下的已然是淅淅沥沥的雨点。

伊藤忍独自一人站在帝国大厦对角街道的檐下,看着雨幕下无数的行人来来去去。

只是没有一个是他所等待的那人。

越到后面,他就越按捺不住自己的思绪,一次比一次更频繁地暗想着:或许宫崎耀司是真的生气了,离开得如此彻底,连他牵挂的帝国财阀也再不曾踏足。

然而无论伊藤忍怎样揣测,他最多也就敢想着宫崎耀司已经“离开”,至于当初那场让他心慌意乱的传闻,被他牢牢压在心底最深的地方,死死禁锢着。他如同防备着可怕的潘多拉魔盒,无论如何也不肯打开它的一角,只因他知道甚至连碰触它都会引发一场灾难。

时间过去得越久,伊藤忍就越能体会到,关于宫崎耀司,“死亡”这个字眼对于自己来说实在太过恶毒。如同地狱深渊焚尽一切的业火,只要沾上一星半点,就足以让他的整个灵魂万劫不复。

伊藤忍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宫崎耀司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残忍,他舍不得让自己沦落到那样悲惨的境地。因此,他必定不过是暂时离开,不过是不在自己视线内的时间长了一点而已。

由冬入春,因为等待得太久,伊藤忍愈发的沉默下来。原本的他还怀着几分跋扈嚣张,对宫崎耀司的消失抱着几分恼恨的心思,然而到了如今,他终于无法用自己桀骜的姿态去压抑心底的那份失落与惶恐。

每日出门前,他都会在公寓客厅的桌子上留下字条,怀着微薄的希望,盼着宫崎耀司偶然回到那里的时候能看见。

“耀司,是我错了。”

“耀司,你回来吧。”

“耀司,我不会再忽然离开了。”

“耀司,如果你在意,从此我再也不见展令扬了可好?”

“耀司,我后悔了……我一定不会再伤你。”

“耀司,我想再见一见你……求你。”

到后来,他的语气竟带了些低声下气的哀恳。

他甚至想,哪怕这次宫崎耀司弄出这种局面是想将他一直禁锢在日本,禁锢在帝国与双龙会不得自由,他也不会再反抗,他必会如他所愿。不过就是一辈子,他认了就是。这种日日站在悬崖边上、唯恐堕入万丈深渊的生活他真是受够了。

只是宫崎耀司终究连这种机会都没有给他。

……

因为一直专注执拗于等待,伊藤忍对自身的生活并没有太过上心。直到有一天,心不在焉的他吃下了一份套餐,里面有没有处理过的海味。

没有根治的过敏症很快就发作。他身上迅速冒出无数又疼又痒的红色颗粒,连呼吸都有些艰难起来。很久没有尝过这种滋味的他在角落里蜷成一团,皱着眉,硬抗着过敏时一波又一波的痛苦。

他咬牙苦忍,然而窒息的感觉却越来越沉重,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伊藤忍感到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的手指死死抠住身边的墙壁,像一只离开水的鱼,无助地挣扎。

忽然有人把药塞到他的嘴里,和着水一起强行灌了下去。

伊藤忍身体一震。他立即狠狠地攥住那人的手臂,不让他离开,像一只凶狠的兽,竭尽全力咬住自己的猎物。

过了好一阵,过敏症状开始消退的伊藤忍终于慢慢缓了过来。他眯着眼,看着身边的黑衣暗卫,眼里顿时满是失望,转瞬又有些期望地急切逼问道:“是他让你过来盯着我的?他躲到哪里去了?!”

黑衣暗卫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上有些阴郁,像是没听到他的发问。

失去耐心的伊藤忍陡然暴怒起来,将一言不发的暗卫甩到墙上,抽出枪抵住他的太阳穴,恶狠狠吼道:“说话!”

黑衣暗卫脸色很平静,就像冷硬的砾岩。他用干巴巴的语气道:“主人在问谁?”

伊藤忍冷笑道:“明知故问!主人?你们的主人不是只有宫崎耀司一个么?告诉我他的行踪,否则而我毙了你!”

黑衣暗卫语气不变地道:“您知道的,黑龙大人早就去世了。”

伊藤忍嗤笑道:“这种鬼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黑衣暗卫没有反驳,只是沉默不语,平静无波的眼睛像一潭死水。

伊藤忍暴躁地揪着他衣领道:“宫崎耀司叫你跟着我吧,你们这群家伙怎么向他汇报情况的——给我老实交待!”

黑衣暗卫摇头道:“不,没有汇报。黑龙大人临终前只是嘱咐我们保护您的安全。”他的语气没有任何的波动,只是目光深处透出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原本的上司——双龙会总长,声名赫赫的黑龙的场景。那个消瘦的俊美男子坐在病床上,神情清淡,用极平和的语气告诉他们,他们这几个人今后的任务就是好好保护伊藤忍,哪怕离开了双龙会也是一样。那时,他仿佛能看见生命力在那人身体里缓慢流逝,连那清俊的眉目间也掩不住病态的憔悴,然而他却强撑着将事情一句又一句地交代清楚,好似唯恐错漏了什么。

黑衣暗卫不露痕迹地探了探怀里——那儿还揣着那人亲手写的单子,据说是伊藤忍当初得罪的人太多,今后或许会被人下绊子,危及性命,因而那人为他准备了不止一条的后路。

就连到了最后,那人都不忘提醒已经划归伊藤忍的那些暗卫,记得要随身带着抗过敏的药品,怕伊藤忍粗心之下有所闪失。

黑衣暗卫心下黯然。虽然他经过严格训练,对情绪控制极强,却难免还是为宫崎耀司的这份用心感到不值。

他望着面前的伊藤忍,暗自皱眉——他跟了伊藤忍这么久,从来只见这人不知所谓的整日徘徊,竟没有为宫崎耀司逝世的消息伤过一次心,不由得更是多了几分不忿。

然而,下一刻他就愣住了。

伊藤忍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怒道:“你们本就是被派来监视我的,怎么会不向上汇报?笑话!”说着又踉跄着退开两步,抽出随身携带的刀子,手上一个用力,竟深深扎在自己的腿上。

黑衣暗卫没料到他忽然做出这样的动作,行动慢了一拍,只见得那白森森的刀子从他身体里抽出,带出一串鲜红,立时血如泉涌。

黑衣暗卫大惊,想要上前为他包扎,却被伊藤忍暴躁地推开。

伊藤忍脸上的神情有些扭曲,却奇异的带着得意。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非得要出了事才报告是不是?那这样的伤够了吧!你只要告诉他一声,说是我的腿快废了,他定是会立刻过来看我的。”

见黑衣暗卫有些呆愣地看着自己,伊藤忍皱眉,道:“怎么,嫌伤得不够重,不肯跟他说么?”说着飞快地在伤处又补了一刀,下手竟是丝毫不留情。

黑衣暗卫这才有些急了起来,招呼更远些的另一个暗卫,两人用蛮力一同按住了有些发狂的伊藤忍,夺了他手中的刀子,强行帮他把伤处扎好止血。

伊藤忍腿上的伤口极深,身上被血浸透了一大片。他却忽的笑了起来,笑得很是畅快:“这下就没问题了吧?你们快点去回报,让他快过来,越快越好。”顿了顿,又道,“这个法子要是早点想到就好了,平白浪费了我这么多时间去等他。这一下他怎么可能还不出来?我看他怎么能忍得住——”

他想起自从当年自己病中将细心照顾的宫崎耀司赶了出去,自那之后也从不肯让他为自己裹伤,但每一次自己伤病之时,那人总是最先知道的,每次也都要亲自过来探望了才放心。

他当时排斥宫崎耀司排斥得厉害,见他过来必定要发火,再狠狠斥骂嘲讽一番。宫崎耀司为他担心,却又怕惹他暴怒,常常在他昏昏沉沉地休息了之后才探视,或是悄悄在窗外看一眼,然后安静地站着,等他入睡了才又悄悄离开。

二十余年来,没有一次例外。

伊藤忍对此心知肚明。他太清楚,每次自己惹了祸,受了伤,最在乎的那个人从来都不会是别人,只会是宫崎耀司。

因为他爱他,爱得极深。

这是二十多年来他伊藤忍最大的筹码,也是唯一的筹码。

他就像一个绝望而疯狂的赌徒,孤注一掷,并且贪得无厌,得寸进尺。

纵然手头只掌握着唯一的一个筹码,这么多年来,他却一直都是赢家。

只要,他还爱着他。

于是这一刻,伊藤忍看着自己身体里流出的鲜血然后了包扎的纱布,竟奇异的为伤口的疼痛而愉悦起来。

这一下,那人不得不出现了——他对自己说。

失血过多引起了阵阵眩晕,伊藤忍觉得眼前开始发黑,他却没有忘记再次命令面前的暗卫,道:“一定要跟他说一声……告诉他不要想着藏起来了……我……我不会放他走……”

黑衣暗卫看着他慢慢陷入昏迷,眼中暗沉一片。

他转头与自己身旁的同伴对视一眼,扶起半昏迷的伊藤忍,道:“我原本还想这人天生冷血,对黑龙大人的去世没有半点感觉。现在看来,倒反而像是被打击得太厉害,快要精神失常了,否则怎么会如此行事。”

他的同伴低沉的叹了一声,目光似是怜悯,又似是嘲讽,道:“照我看,他不是快要精神失常,而是在得知黑龙大人的死讯后,便已经疯掉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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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伊藤忍醒来的时候,已是暮色沉沉。

他环顾四周,入眼的都是熟悉的摆设——显然暗卫在他昏迷的时候已经尽职尽责地将他带回了栖身的公寓。

只是,仍然不见那个人。

伊藤忍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刚想发火,转眼却看见自己身上盖着的的薄被上散落着几片美丽的樱花瓣,忽然便怔住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伊藤忍猛地撑起身子,努力地想要爬起来,腿上的伤口却传来一阵剧痛,让他啪的一声跌回床上。

额上沁出一层冷汗,他睁大眼睛,直直地望向窗口——这里斜对着的,正是公寓中那个小小的庭院。

早春的风轻柔润泽,还带着几分料峭的凉意,从窗口一阵又一阵地吹拂而过。伊藤忍的鼻尖翕动了一下,似乎闻到了散落在风中的那种独属于樱花的芬芳。

目光深处,有红影随风飘洒,绚烂婉转,如舞暮云,如飞朝霞,如翩跹不定的蝶。

“花开了。”伊藤忍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树影,喃喃自语。

他拼命挣扎起来,顾不得痛出满头的冷汗,踉跄着挪过去,伏在窗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株绽放芳华的樱花树。

这是宫崎耀司等待多年的花开。

他还记得他不厌其烦地为它浇水施肥。

他还记得他翻动园林书籍时认真而专注的表情。

他还记得他在晚春时节望着碧翠的树冠时懊恼的神色。

他还记得他对着那个满心爱慕他的英俊男子微笑地道:“这个院子不大,种不下那许多的树,只能有这一棵。即使这一株樱花树不会开花,我也不会放弃它……就如同我的心,只能住得下那一个人。”

他还记得他满心期盼地说,无论多久,他终究会等到花开的那个季节。

“耀司……”伊藤忍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声音喑哑,低沉而苦涩地道,“花都开了,花都开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有微凉的风将一片散落的花瓣送到窗台边,他伸手,小心握住那片柔软。

据说这株樱花树绽放时会是明丽的淡红,然而落入掌心里的,分明是如血的殷红。

他抬眼望去,恍惚中,好似看着那人披着黑色的外衣站在庭院中,平静地望着他微笑着。他的身后,凋零的樱花铺开一地凄艳的红,如同血色的祭典。

伊藤忍眨了眨眼,惊喜地道:“你终于肯出现了。”

他话音刚落,风就骤然变大,吹散一树的樱花漫天飞舞,满目缭乱,如同下了一场绯色的雨。

不过转眼间,那个清俊的身影便隐在重重花影中,消失不见。

“耀司!”伊藤忍惊慌失措地撑起身体翻过窗台,焦急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个隐没的身影。

他动作太过惶急,以至于仓促下重心不稳,狼狈地跌在地上,沾了一身的尘土。腿上的伤口也彻底崩裂,血色在衣衫上浸开。

他挣扎着爬起来,仓皇地扑到树下在空气中拼命地摸索着,试图抓到些什么。

然而,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有抓住。

惟有风从他的身旁沉默地流逝,带着彻骨的冰凉。

……

自从这一日,伊藤忍沉默了好几天,之后的脾气却愈加暴躁起来。

他时常对着空气怒骂,用尽他可以想到的一切恶劣的字眼。

围绕在他公寓不远处的暗卫心里清楚,这些话是说给他们听的。

他是在痛恨他们的袖手旁观,痛恨他们对于他请求的听而不闻。

一次又一次,他不停地要求他们带他去见宫崎耀司,好似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依然脆弱而又坚定地认为眼前的困局不过是又一场阴谋,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他使劲浑身解数想要戳穿这个谎言,却始终徒劳无功。

直到有一天,在伊藤忍再次恶狠狠地将暗卫们痛斥一通之后,他们终于忍耐不住,决定满足他的愿望。

伊藤忍期盼已久的暗卫终于再度现身,用公式化的语气对他说:“主人,既然这是您的要求,那么我们会如您所愿,送您去见黑龙大人一面。”

当伊藤忍听到这话时,不知怎么的,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长呼出一口气来。这一刻,他甚至想要为自己的再一次胜利欢呼。然而在拍手称快之前,他又想:不急,等到见到宫崎耀司,他必定要先将近日自己所受的种种煎熬一一讨还再说。

于是在暗卫将行动不便的他搬入车中、向宫崎耀司的所在地驶去的路上,伊藤忍开始很耐心地思考着自己在见到他的时候,该有怎样的表现。

一定要痛骂他一顿!

没错!至少,他一定要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用最严厉的语气狠狠质问,问他怎么能够离开自己这么久,怎么舍得离开自己这么久,就连他伊藤忍受伤了生病了都不再出现?!

伊藤忍这样想着,心里甚至有些委屈。

然后呢?要动手教训他么?

不!他摇头:绝不能。那次冲动之下,他下重手打了耀司一顿,后来每每回想起他擦去唇边血丝的样子,总是一阵一阵揪心的疼;他背地里已经后悔了,却又不甘心回头找耀司道歉,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甚至刻意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来。说实话,这样的经历他委实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好吧,他得承认,他已经奈何不了他;他得承认,他已经舍不得再伤害他了。何况如果再把他气跑,他伊藤忍还真的不知道到哪里再找一个宫崎耀司回来。

伊藤忍想了半天,最终只得出了一个结论:再见到宫崎耀司的时候,他伊藤忍能做的也只有紧紧抱住他,告诉他其实这段日子以来自己很想他。他要很认真地对他说,在没有他在身边的这些日子,他快要被逼得发疯了。他要勒令他不准无缘无故地消失不见,更不许开“装死”这样恶劣的玩笑——他实在是受够了此间的煎熬。

想着,伊藤忍又暗暗在心底道:即使自己低声下气一些也不要紧。只要耀司答应不再离开,他愿意让步,甚至可以保证今后会待他比对展令扬更温柔许多……

车程并不算长。没有多久,暗卫就已经将伊藤忍带到了一个地方。

一个他熟悉万分的地方。

这里宁静而美好。天宇澄澈,日光明净,和风吹拂,碧草连天,如同遗落人间的伊甸园。

一旁的樱花树上,新绽的蓓蕾有着洁白无瑕的颜色,柔软的花瓣上还带着露水,在枝头悄然散逸着芬芳。风过时,是盛放到极致的凋零,吹落一树的纯白,如降初雪。

雪白的花瓣安静地落在一片肃穆的墓碑上。

“黑龙大人就葬在这儿。”暗卫将浑身僵硬的伊藤忍推到一座墨色的墓碑前,低声道。

伊藤忍无意识地站立着,呆呆地看着面前冰冷的墓碑,路上想好的一切台词都瞬间变 成空白。

他甚至没有怎么反应过来,只是踉跄着上前一步,身体僵得笔直,如同一根柱子杵在那里。

等到他看清墓碑上那个名字的时候,身上的力气顿时就如同被抽空了一般。双脚软了下来,他慢慢地跪倒在地。

他茫然地望着墓碑好一会儿,忽的身体一震,狼狈地滚爬着靠近了去,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沿着“宫崎耀司”四个字来回勾画着。半晌,指尖无力地下滑,沉默地抚上那张黑白色的相片。

相片中那个一身黑衣的清俊青年神情温和地望着他,目光清冷而疏离。

化成灰他也认识,这是他的耀司。

但他又立即否定了这个认知。

——不,这不是。

伊藤忍怔怔地抚摸着他冰凉的面颊,脑中一片空茫地想着:这不是他,他怎么会这么冷?

他专注地摩挲着墓碑上的相片,足足有一刻钟。然后,脸上木然的神情慢慢龟裂开来。

“这绝不是耀司——”伊藤忍猛地抬头瞪着暗卫隐没的方向,表情变得极为扭曲,语气笃定而愤恨,“你们这群混蛋——居然用这种手段来瞒骗我?!”

他讽刺地冷哼了一声,为自己方才荒谬的猜想而自嘲:他的耀司,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信!

一分一毫都不会相信!

宫崎耀司这样精明能干的人,怎么可能会死?

双龙会还在,帝国财阀也还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伊藤忍绝不相信素来责任感极强的宫崎耀司会舍下这两个庞然大物,独自离开。

除非他死。

然而,宫崎耀司怎么可能会死?!

这个总是跟在他身后默默为他打理一切的人,这个总是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的人,这个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深的爱着他的人……怎么可能会死?

他们还有整整一辈子纠缠不休呢。他绝不会失去他,绝不。

伊藤忍一面摩挲着墓碑光滑的表面,一面埋怨地想:这东西也太碍眼了些。难道宫崎耀司为了哄骗他,连这样虚假的道具也准备好了么?

是谁出的馊主意,这不是诅咒他的耀司么?

真是荒唐。

伊藤忍目光闪动了一下,眼底一片寒冷,暗下决心道:一定要拆穿这场闹剧!

他艰难地挪到石碑后,俯下身去,伸手用力要掀开墓穴上方的石板。然而封土上的石板边缘是早已浇筑好的,一时间他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他皱了眉,不管不顾地用手在缝隙处用力抠动,想要凭自己的力气破开一个口子。

暗卫没有想到他会忽然做出这样放肆的举动,顿时大惊失色,赶忙从隐秘处跑出来,上前想要奋力将他拉开。

“主人,您不能打扰黑龙大人的安眠——”

“都给我滚!”伊藤忍狠瞪了他们一眼,倔强地甩开他们拉扯的手臂。他的身体好似在原地生了根,指尖深深扣入泥土中,任凭暗卫怎样拖拽也没有挪开。粗糙的石块沙砾在来回磨砺着他的双手,十指渐渐变得皮开肉绽,在石板边缘留下一道道血痕。

“谁说这是他的墓地?!”伊藤忍不顾自己手上已经鲜血淋漓,继续在墓穴上徒劳地刨挖着,喃喃自语道,“你们看,里面一定是空的,都是假的。”

“住手!”

北岛苍闻讯带人匆匆赶来,远远地就望见了这个场景,顿时红了眼,怒道:“伊藤忍,你在干什么?!”

伊藤忍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依然专心地想要刨开墓穴的封土。手指已然血肉模糊,伤口混杂着泥土沙砾,他却如没有半点痛楚般机械地动作着。

北岛苍如一阵风般快步冲过来,抬脚狠狠踹在他的身上!

巨大的冲击让伊藤忍无法控制地摔了出去,满身泥土地跌坐在地上,目光停留在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北岛苍因为急速奔跑而大口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他扫了一眼狼狈的伊藤忍,转头指着懊恼的暗卫怒斥道:“谁让你们把垃圾乱丢到这里来的?!这里可是双龙会本家的墓园,怎能容得他人放肆!”说着目光一厉,“别以为名义上脱离了双龙会,我就治不了你们了——马上给我把他丢出去!”

还没等暗卫动作,伊藤忍又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扑回了墓穴上。几名暗卫立刻反应过来,和双龙会的守卫一起将他拽开。伊藤忍拼命挣扎着,却抵不过几人的合力,被死死按压住。

“放开!”他兀自挣扎不休。

“你够了吧!伊藤忍——”北岛苍怒极反笑,道,“你折磨了耀司一辈子,如今人都已经不在了,你还想怎样?”

“……”伊藤忍茫然地看着他,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难道你就恨他恨得这么深,非得要将他挫骨扬灰才肯罢休?!”北岛苍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却极重,“挫骨扬灰”四个字更是说得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仿佛要将面前的人剥皮削骨。

这四个字如同一把利刃,狠狠插入伊藤忍的心脏,他的脸色顿时一片灰败。

他直直地盯着北岛苍身上熟悉的服饰,盯着他衣角处盘旋的黑龙银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只是脸色愈加的惨白下去。

“你骗我……”

伊藤忍的声音在哆嗦,却又强自镇定。

他这般自欺欺人的模样让北岛苍忍不住冷笑出声。

——原来总是嚣张孤傲的伊藤忍,卸下那层带刺的外壳之后,也不过如此。

他走到伊藤忍面前,俯下身去,直视着他的眼睛。

“伊藤忍,你不要再找他了,找不到的。”

北岛苍看着他在眼底深处拼命压抑着绝望的样子,忽然有种恶意的冲动——他想将他打入地狱的深渊,体会生不如死的滋味。

耀司交待他不要伤他性命又怎样?这世上,有的是伤人不见血的手段。

他看得出,伊藤忍不是对耀司没有感情——何止是有感情,伊藤忍简直对耀司在意极了。然而即使是这样,这么多年来伊藤忍还是仗着耀司对他的爱,肆无忌惮地伤害着他。耀司爱他爱得越深,就伤得越重,以至于最终遍体鳞伤。

北岛苍想:伊藤忍,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十多年前,耀司继任黑龙的前夕,他找伊藤忍狠狠打过一架,结果是两败俱伤。那时他恨极了这人,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却拿他没有任何的办法。如今,他想,他终于等到了报复的这一刻。

他加诸于他深爱之人身上的痛苦,他必要千百倍地奉还。

……

伊藤忍被暗卫送回了公寓中。

他坐在被血樱铺满的庭院中,沉默着,一动不动,如一具没有生命的木雕。

月上中天。

沉寂的夜色中,缓慢地,他蜷起身体,用伤痕累累的双手捂住了苍白的脸。

有咸涩的液体从指缝间渗出,混杂着血与泥土,无声地坠落在尘埃之中。

……

那日,直至最后,北岛苍也没有对他动手,甚至没有伤他一根手指头。

他只是告诉了他一句话。

一句据说是耀司去世前留下的话。

一句足以让伊藤忍痛彻心扉,万劫不复的话。

“忍,愿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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