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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九章

顺从,顺从,再顺从,不过是为了逃离。可她的隐忍似乎完全没有效用,牧槿跟在身边,寸步不离,外头院子里还守着两个侍卫。

“姑娘,歇会儿吧。不然等王爷回来就没精神了。”牧槿见她捧着本书端坐整日,便在一旁道。

钱昭觉得自己简直要发疯,将书狠狠甩过去,“砰”地砸在柜上。牧槿被她凶狠的目光吓着了,倒退一步,抚着心口怔怔地望着她。钱昭看她如此,便自觉羞耻,拿不相干的人出气,失态之极!她咬了咬下唇,就这么冲出屋去。

“姑娘!”牧槿不知她想做什么,大声唤她也不理,只得追在她身后。

当值的侍卫见钱昭奔出来,忙伸手相拦。钱昭推开那两条胳膊,径直往院门而去。侍卫们知她是王爷宠姬,也不敢动粗,只想追上去截住。

钱昭拉开院门,跨过高槛,刚冲下台阶便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钱大小姐,这又演的哪一出啊?”额尔德克冷笑着问。也不等她答,便抓着她一条胳膊拽回院内。那两个侍卫见状松了口气,本来便不想拉拉扯扯的,有人代劳当然最好。

额尔德克将钱昭推回去,自己却不进屋,站在廊下睨着她道:“钱小姐,闹够了没有?时不时来这么一趟,你不累我还嫌累!”见她不语,又接着道:“王府的女人,有送出去的,也有抬出去的,就是没跑出去的。我劝钱小姐还是规矩点。王爷乐意你伺候的时候好生伺候着,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王爷对你客气那是福分。”

钱昭无言以对,木然转身,往屋里一步一步挪进去。

“你、你……”牧槿指着额尔德克恨得牙痒,冲上去用力推了他一把,便追着钱昭进屋去了。

牧槿打起里屋的帘子,便见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平上,背靠着炕床发呆。

“姑娘,炕上暖,您坐上头吧。”她走近些,轻道。钱昭仿若未闻,双眼直直的,不知在看什么。她也说不出其他劝慰的话,只好叹了口气,随她去了。哪知她大半天都是那个样子,不吃不喝,也不理人。

耿谅午后过来打扫,抹完了桌子柜子,因钱昭挡在那儿,没法接着擦拭炕桌和地平,便犹豫着是不是出声唤她起身让一让。握着抹布站那好一会儿,刚想开口,忽然听她问:“碍着你了?”他一愣,忙摇头。她却道:“等等,我给你腾地方。”说完撑着炕沿站起来,哪知双腿一软又坐了回去,于是捶膝笑道:“腿麻了,让我缓缓。”

“姑娘慢慢来就成,奴才不急。”耿谅收回扶她胳膊的手,立在一旁。

钱昭皱眉道:“你我这般熟,何必如此说话。”

耿谅有些不知所措:“奴才……奴才说错什么了?”

“主子奴才的,我不爱听。”她道。

耿谅叹了口气,回道:“这边都是这么说话的,习惯了就好。”

钱昭仰着脖子看他有些吃力,便道:“坐下,跟我说会儿话。”

耿谅犹豫片刻,依言在地平另一边侧着身子坐了。

“你是汉人吧?”她偏着头问。

他仍旧捏着那块抹布,垂首答道:“是。奴才老家是山西宣府。”

这倒出乎她意料,却也不急着追根究底,顺带把他让人心烦的自称也忽略了,转而问:“你多大了?”

“奴才今年十五。”

“属羊的?”见他点头,便又问,“生辰是几月呢?”

“九月初九,重阳。”他点头答。

钱昭抚掌笑道:“比我小呢。”

牧槿见钱昭与耿谅聊得起劲,放了大半心,且他二人说的汉话,她几乎听不懂,便捧了线篮坐到角落的杌子上做些针线活。

渐渐的,耿谅便不那么拘谨了,跟她讲起过去的经历:“奴才幼时家里也是富户,后来遇到兵祸,才被掳去盛京。”

所谓兵祸,说得十分委婉,其实便是指清军入关劫掠吧。“幼年的事可还记得么?”她问。

耿谅长叹一声,道:“那时才五六岁,哪里还能记得,许多事都是我师傅告诉我的。师傅待我很好,能保下这条命也多亏了他,只是……毕竟是废了。”说完低头绞着手里的抹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钱昭看着他就想起钱旭,再过若干年,想必钱旭也同样不记得家里的事了吧。此时此刻,她不敢猜测钱旭如今的境况,只是恨自己,为何还一直被困在这儿。

她救不了他,他会恨她吗?爹会怪她吗?

两人都沉默下来,耿谅回想自身遭遇,泪水便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溢出,顺着脸颊流下来,“啪嗒”滴在手背上。钱昭看他那模样,忍不住摘下手巾为他拭泪。耿谅用手背揩脸,抽着鼻子道:“不、不用了,奴才自己来。”钱昭坚持,道:“你手上还拿着腌h东西,别花了脸。”耿谅自晓事起,从未受过如此温情,眼泪禁不住涌得更凶。

“你们在做什么!”平地一声炸响,耿谅惊得向后跌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钱昭回头扫了眼怒气冲冲的多铎,将耿谅拉起来,对他轻道:“你先出去吧。”耿谅吓得六神无主,头也不敢抬,连滚带爬地要逃往外间。

多铎脸色铁青地冲他走过去,牧槿忙上前挡了挡,跪在他跟前道:“王爷……”

“滚!”她话还没说完,便被踹倒在地。

牧槿伤了腰肋,忍痛爬起来,福了福,一步步退到门外。

钱昭见他随意伤人,怒道:“你发什么疯!”

多铎指着她鼻子骂:“你连那种奴才也勾引,脸都不要了!还敢说爷发疯?”

钱昭大为光火,打开他的手指冷冷道:“我乐意勾引谁就勾引谁,轮不到你管!”

多铎恨不得扇她两耳光,强忍下来,扭头就走。她怕他出去寻耿谅泄愤,追上几步拖住他的胳膊问:“你去哪儿?”

“爷宰了他!”他头也不回,咬牙切齿地道。

钱昭冲上去挡在门前,望着他道:“有火冲我来,跟旁人有什么关系!”

他瞥了她一眼,冷笑道:“爷家养的奴才,乐意打就打,乐意杀就杀,轮不到你管!”说完一把推开她,便要去撩帘子。

“多铎!”她追在他身后大喝一声。

他一震回头,却见她一粒粒解着前襟的扣子,不一会儿棉袍便落了地,接着是背心、中衣。腊月里呵气成冰,屋里即便烧着炭盆,也没多少暖气儿。他虽担心她冻着,可瞧着那白生生嫩笃笃的身子一点点袒露,便挪不动腿,眼睁睁瞧着她把亵衣与底裤也除了,从堆叠的布料中跨出来,走到近前,仰头望着他道:“你不就喜欢这身子吗?趁现在还没厌,拿去便是了。何必与我们这些个奴才为难。”

听了这话,他刚消下去的火气又蹿上来了,从鼻腔里重重“哼”了声,抓着她圆润的肩头,却怎么也舍不得推开去。于是拥住那瑟瑟发抖的身子,抱到炕上,沿着白皙的颈项轻抚着向下,道:“你算是说对了,爷就喜欢这身子……”说着摁住她的腰身狠狠压上去。

多铎从她身上滑下来,翻身仰面平躺着歇气。她刚才活死人似的一动不动,不管他如何摆弄也不哼一声,自然不能尽兴。不过这事上虽不那么痛快,毕竟消了火,回想刚才对她发那么大脾气,似乎有些小题大作。于是伸手想搂她入怀,却被她往里缩了缩避了开去。他半坐起抚着她一边胳膊道:“饿不饿?跟爷一块儿用饭可好?”她闭着眼转开脸。

主动示好,她理也不理,他胸口一股气下不去上不来,憋得难受,将她掀过来按住她的脖颈道:“你究竟想怎样?”早早回来沐浴更衣了才来找她,她却一点情也不领,还闹得越发离谱了。

偌大的一只手掌掐在喉头,她呼吸有些困难,仰起下巴道:“该我问王爷您才对,究竟想怎样?”

望着她眼底的讥诮,怒意便直涌上来,五指收紧把她摁在床褥中:“别以为爷治不了你!”

她自嘲地笑了笑,闭上眼静静地躺着,尽管气息越来越不畅,脸上却连一丝痛苦的表情也没有。他本就下不去狠手,瞥见她枕边缠着纱布的右手,那点戾气也烟消云散了。他放开她,胡乱套了中衣中裤,便出了屋去。

他晚饭时很喝了些酒,还招了两个歌姬弹唱助兴,酒足饭饱后忽然向冯千问:“她吃了没?”

冯千会意,禀道:“回王爷话,钱姑娘许是没胃口,已经睡下了。”

他“哼”了声,道:“别管她。”便和两个歌姬玩闹到半夜。

钱昭心中有事,整夜窝在被中发呆,三更之后才迷糊睡去。然而,第二天却是在多铎炕上醒来。这日他睡得也浅,她一动他便醒了,眯瞪着掀被子下地,唤冯千进来服侍。

她一声不响,自己穿好了衣裳,由着丫鬟太监服侍洗漱,左顾右盼的,却一直没寻到熟悉的影子。

“别找了。”多铎抬着胳膊,任冯千和另一个小太监一前一后地给他整衣,扬起下巴道,“爷昨儿让人赏了那奴才八十棍,撵出府去了。”

她闻言怔住了,双眸一点点黯下去,扶着几案坐到角落。

多铎瞧她那个样子,说完便有些后悔,可说也说了,当然抹不下脸去自打嘴巴。

这之后,钱昭再没提起此事,他便也权当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她变得更为沉默,整日呆呆坐着,也不看书,像只游荡的孤魂。多铎看得出她很不开心,不过因为她格外温驯,也没太往心里去,只想等过了年没那么多烂事儿的时候,再带她到处逛逛,好好哄她。

如此太太平平到了腊月二十三,祭灶必要多铎主持,晚间还有家宴,他便把钱昭留在院里,让冯千也给她整了一席酒菜。

钱昭早早的就让牧槿摆了饭,稍吃了点菜,喝了两盅酒,就叫撤席。牧槿还想劝她再进些小食,她却摆了摆手道:“饱了。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牧槿只得照吩咐行事。

待一切齐备,钱昭试了试水温,又对她道:“去把那瓶桂花香露取来。”

牧槿应了声是,转去多铎房里拿。牧槿十分喜爱那香露的味道,不过钱昭似乎不怎么稀罕,晶莹剔透的五彩琉璃瓶子搁柜上成了个摆设,不知为何她这时又想起来了。牧槿刚踏出门槛,钱昭便在她身后合上门。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匆匆取了香露奔回东厢,推门却发现里面已经落了闩。她暗忖不妙,拍着门大声唤:“姑娘,姑娘!”

“怎么回事?”

她回头见是齐布琛进了院来,忙抓了他道:“钱姑娘在里头,怕有事!”

齐布琛见她惶急,也不多问,叫上另一个侍卫,猛撞两下便冲进东厢。只见钱昭在桌上放了凳子,踩在凳子上,正急着将高悬的布条打结。

钱昭没料到他们这么快便冲进来,也顾不得牢固与否,匆忙将脖子套入绳圈,使劲踢翻脚下的凳子。

齐布琛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托起。牧槿尖叫一声,撩起袍子也爬上桌去,却够不着那绳结,情急之下,竟抽了齐布琛的佩刀,将布绳割断才把她放了下来。齐布琛只觉后背全湿了,想破口大骂她的法子奇蠢无比,又怕她失手伤了人,只好生生忍下。

“咳咳咳……”钱昭伤了喉咙,缩成一团剧烈地咳嗽。齐布琛看臂弯里的少女脸色青白,娇小的身子抽搐着,简直像要把肺也咳出来,只觉万分可怜。他抱着她从桌上跳下,将她放在炕上。牧槿也爬下来,把佩刀奉还,抖开被子给她盖上。齐布琛呆了好一会儿才还刀入鞘,道:“我去禀告王爷。”

钱昭经这么一勒,虽未昏厥,却也再没气力动弹。她自缢未成,满心挫败,觉得闹成这样还死不去,简直成了天大的笑话,哪还有脸面对牧槿等人。他们怕是当她又耍脾气,心里更加鄙夷了吧。可以想见多铎知道后会怎样冷嘲热讽。如此难堪,终是要面对。

侍卫和太监们收拾好后,都退了出去。牧槿哪敢再留她一个人,寸步不离地守在炕前看顾。

王府家宴,齐布琛也未敢贸然闯进去,便知会了冯千,由他转禀多铎。冯千得知此事,着实犯难,若是此时照实禀报,依多铎的性子哪还坐得住,肯定就把好好的年节给搅了。若是不说吧,王爷那脾气……眼见着宴席也过半了,他咬了咬牙,决定先将这消息放一放。

家宴一结束,多铎果然没想转去哪个福晋院里,冯千忙凑上去悄声禀报了。多铎乍一听愣了,许久才问:“她人呢?”

冯千瞧他脸色不善,小心翼翼地回道:“回王爷,奴才已经让底下人传了大夫给钱姑娘瞧过了,这会儿没大碍了。”

多铎听完也不说话,急匆匆地赶回自己的院子。踏进房门,转过大理石插屏,看她裹在被中,脚下却迟疑起来。

钱昭听到霍霍靴声由远而近,心也拎了起来,不知会被他怎样嘲讽奚落。脚步声到近前停了,她感觉身边褥子向下凹了些,便明白他已挨着自己坐在炕上。

多铎一看见她脖子上青紫的淤痕,胸口就堵得慌。她难道不疼吗?不怕吗?可他一想起她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把自己吊到房梁上,好像还是有些怕的。要是回来,就见着具冷冰冰的尸体,那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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