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徐府，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萧纵还觉得那是一场梦。
谢相无看着他的眼神是那样的直白，像是要透过他肮脏的外表，将他内在的一切都看清楚一般。
他害怕了。
第一次，在这个深邃的男人面前觉得害怕了。
这个男人，似乎真的能看透他。
萧纵冷笑一声，除却和尚与生俱来的优势之外，这个世界，还没谁能将他看得这么透彻。
而这个人，马上就要离他而去了。
那些本可以吐露出来的心里话，却是没能吐出来。
他像只乌龟，面对外界的试探，总是喜欢将自己缩进厚重的壳里，仿佛只有那样，他才是安全的。
固步自封，没人能救的疯子。
他在心中如此谩骂着自己。
一阵风起，夜晚的寒露打在他身上，萧纵第一次觉得自己出来穿的有些少了，他忽然冷了起来。
脚步不知不觉走远了，等回神的时候他才发觉过来这是哪里。
萧潜在的小院。
他捶着脑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来的。
门前两棵树，跟他一样，一阵风起，树抖，他也跟着抖。
空气中的冷香叫他知道和尚现在就在里面，多半是喝了酒，正打着呼噜，院子里很安静，他站在屋外就能听见鼾声了。
萧纵站在门边，手按在门上，想要推开，却是忍住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又陌生起来了。
谢相无，真的不行了。
溯京，又充满着未知，这一次他该带着苏怀衣一起往前闯么？
他是想的，可是不确定的变数太多，叫他没有安全感。
萧纵抱着自己的腿坐在门槛上，有一会，他看着那沉下去的月色，眼睛里泛了一层冰霜，他只是静静的坐着。
"吱呀——"
身后的门还是开了，一件衣服搭在他肩膀上。
很熟练的，那人开口说话了。
"来了就来了，怎么不进去呢？"
萧纵静静的看着他，不叫眼中盈着的泪水出来，他抱着那人，热泪洒在他衣上。
泪水浸湿了衣衫，和尚一阵无语，抱着他拍了拍后背，带上门，也带着他进了院子。
"怎么呢？"他抱着萧纵在石凳上坐下。
萧纵的一切他都能看到，因为那别样的天分，也正是那些天分害死了他的家人。
铁沁尔见他不说话，便只是静静的抱着他。
在外人眼里萧纵是个能独当一面很坚强的人，铁沁尔在第一次见到这人的时候便知道他的软肋很简单，他要的不过是摘下面具之后，一个可靠的肩膀而已。
就像现在，萧纵靠在他怀里，在他怀里哭一样。
萧纵，在塞北相伴的那一年之后，就已经成了他的亲人。
他将萧纵，当作自己的弟弟。
这是外人看不见的一个萧纵，也是他乐意看见在自己面前能放松的萧纵。
"我是不是太急了一些？"萧纵抬起红了的眼眶，"走的太急了，就容易忘记自己究竟是要做什么的？"
铁沁尔不说话，将他糊在脸上的头发拔到一边，又将他揽在怀里，"你想说明什么？"
"谢相无快要不行了。"萧纵叹息一声，"我下山的时候还想着，他能支撑一段时间的，可是......好像支撑不下去了。
萧云浮在溯京，顾双笙这一次也破天荒的跟着去了，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铁沁尔，你知道我是谁么？
萧纵，萧厉，江眠琴，你知道这三者的关系么？
他们没人告诉我，还是我跟苏怀衣两人问出来的这么多信息，一件一件拼凑得出来的结论。
你说，他们想要做什么？
不是复国么？
那为什么我不知道，我难道不该知道么？
铁沁尔，你说，我来到这个世界究竟是要做什么的？
赎罪？"
铁沁尔很想说他醉了，可是他并没有喝酒，反倒是自己嘴边还有酒气。
他知道萧纵就在外面坐着，也不过是那清醒一小会的时候，闻到了萧纵身上他特制的香料。
他就知道，萧纵该是来这边了。
"你今天到底怎么呢？"铁沁尔掐算着，"你是去见谢相无呢？"
"嗯。"萧纵双眼无神的看着他，"铁沁尔，你说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
我......我只是一枚棋子而已是么？
不是下棋的？"
"那你是想做下棋的，还是想做棋子呢？"
铁沁尔帮他擦掉眼角的泪，在他身上他好像瞧见了自己死去的弟弟，宋勉么？
他想，宋勉是会下棋的，却被成了一枚棋子。
萧纵看了他一会，脸上露出痴痴的笑来。
"我上辈子是下棋的。"他眼神忽然变了，变得怨毒起来，"我恨上辈子的自己，选择了自杀，之后我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看见了萧云浮，我觉得她对我的大骂，在我面前怎样的闹腾，都是我应得的。
小时候，我偷看了她的日志，那个时候我呆呆傻傻的，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个傻子。
就连她也是，她没怎么防着我，更是不知道那时的我已经会识字了。
我想，她想要的，我就给她，就帮她实现好了。
一直到了现在，我再度看到了那个人，也就是徐沐年。
我觉得那人真的是傻，我忽然怀疑了。
因为一个罪孽深重的人，是不可能得到救赎的。
我没想明白我来这个世界是做什么的，我开始一步步的确定。
一边是徐沐年，一边是溯京的局势，我不知道我想要的是哪个。
铁沁尔，你说，我想要的是哪个？"
铁沁尔被他这迷茫的眼神给吓到了，萧纵向来做事有主意，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的。
"你这是在叫我拿主意？"
"嗯。"
"我上辈子就是没有亲人的，我的亲人叫我自己毁掉了。
所以，萧云浮只要对我好一点，我都觉得已经很好了。
更何况是徐沐年这种恨不得掏心肺的？
我去看了，谢无相，我觉得一个人的命，真的好快，好快就没了。
我不想再拖着了。"
"上辈子发生了什么？"铁沁尔手指在袖子里转着。
萧纵今晚上估计是睡不着了，他手中捏碎的丸子里渗透出粉末，他换了个姿势抱着萧纵。
"我对我娘说，叫她去死，结果她真的死了。"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凄凉，"后来我长大些，为了一份事业，错过了一个消息。
从那之后这个世界上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一个人喜欢上了我，我拒绝了，几天之后他死在了我在外地的房子里。
替我死的。
我很失败，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