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少有人知道，清平阁的高阁与低阁之间还藏有一层暗阁，十丈见方的大厅黑暗干燥，只中心一个凉榻被其上下无数荧荧发光的淡蓝宝石照亮。那是荧石，本就是极为稀有的矿石，如此多的数量大概也就只有沧岚这种大国的皇室能够收集得到。榻上有六颗乳白的荧石正发着光，一人横卧于上，在冷色的光明里变成了剪影；一人半跪于下，影影绰绰地只剩了一个轮廓。
“徐政……真的去征兵了？”榻上的人发问，从声音里仿佛能听出他灰败的脸色。
“是。一切都如父王所料。”跪在地上的人埋着头，淡褐色的瞳仁反射了荧石的蓝光。
凉榻上躺的正是对外称病隐身安颜殿的国主和昶，单膝跪在地上的则是那太子和毓容。年轻太子尚显稚嫩的脸上现在不再有那股面对徐政时市井子弟般的神气，只留下近乎冰冷的肃然。
“我让你为难他，不是要你让他去送死。”和昶长长地叹了口气，“要送死就挡也挡不住的，那是海鸿。我救不了海鸿，但是徐政已经妥协了一次，有那第一次，他就会妥协第二次……这一次他妥协了，我就能救他的命。”
他猛烈地咳嗽起来，黑色天花板中间那颗夜明珠回应似的闪了两下。
和毓容抬头，却被荧石的围栏挡住了视线：“父王，如今诸位臣子都在商议您的身后事……”
“我的身后事？我死了之后不被仇家五马分尸就算我前世积德了。”和昶从咳嗽中挤出两声笑，“他们不懂……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一样。我杀了太多人了，死在我手下的不止敌人，还有友人……我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也早就该被老天收回去了。”
和毓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他父亲挥了挥手阻止了。
“我累了，你下去吧。只要记住不要让他们动用天罡就好……那是鬼的创造，人是无法驾驭它的。”他看见和昶的剪影翻了个身，似乎不想再与他说下去了。
和毓容默默地退了出去，西晒的太阳重新照到他身上。
“起来！”
这已经是第不知多少次被他击倒在地了。
把他击倒？不可能的。
自己在他面前就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怎么可能打过他？
李硕白擦了擦嘴角被打出的血，重新从地上爬起来。
面前的人不比他大多少，却足有六尺余高，手臂看起来还没有种地的村夫粗壮，却能一拳把李硕白给打飞到营场另一头。
徐老头的儿子，真不是一般人。
他咬着牙重新摆出架势，准备迎接徐若霭又一轮的狂殴。
第一天被徐政那老头带来这里时他就被警告过了，要他守规矩，不得目无法纪。李硕白当时对这话嗤之以鼻，他在街头巷尾摸爬滚打了十多年也不知道法纪有什么用，结果他当天就被徐若霭狠狠修理了一顿，第二天还得像没事人一样去打那些木头桩子。
“站稳了么？”徐若霭歪了歪头，看着他脚下虚浮，目光里似乎是有些怜悯。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站稳了……”李硕白梗起脖子，咬着牙一摆头，“你来啊！我躲一下我就不姓李！”
拳头带着风声瞬间便到了他面前，男孩本能地举起胳膊格挡。
小臂上传来仿佛要断裂的痛，他惨叫一声又被打飞了出去。这次他没那么容易站起来了，虽说徐若霭手下一直留着分寸，但一次又一次重复的被击倒打飞，他也没办法减轻李硕白受的伤。
“你还打算和我较量力气？”徐若霭看着这个倔得出奇的小子有些头疼，他最初就告诉李硕白要利用自己的优势，谁知这家伙非认为自己最硬的就是拳头，说什么都要和他赌一把，如果不能用拳头把他打翻那就绝不踏出军营半步。
他是不是傻的啊？少年颇无奈地看着男孩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再来！”李硕白嘶哑着喉咙冲徐若霭吼，像只不肯认输的野狗。
徐若霭叹了口气：“今日就这样吧，我还有些事情。”
再这么打下去也没什么用，只是让这孩子本就不壮实的身板再受伤而已。
“你是可怜我？”李硕白扶着一边的木人，斜着眼看徐若霭。
“进了这个军营的门，我就不会可怜任何一个人了。”徐若霭也看他，李硕白恶狠狠刀子似的眼神遇上他就像扎进了棉花，“如果你还是在街面上乞食的一条狗，说不定我还会可怜你一下。”
男孩涨红了脸：“你……”
“也许你以前挺能打，也抢过偷过，但这里不是你的小暗巷，是烈岚营。”他伸手在李硕白头上拍了拍，“进了烈岚营，你就是个战士。新兵李硕白，三天后跟随徐府府兵开拔前往望海府城。”
李硕白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没反应过来徐若霭在说什么。
“没有时间给你比谁的拳头硬了。”少年放下了拍他脑袋的手，“从明天开始学习怎么躲闪别人的拳头，不要想着硬接，战场上刀枪无眼，你若是个个都接下来，那你最后和筛子也就差不多了。我不能一直陪着你玩，虽然父亲让我照顾你，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然后徐若霭走了，偌大的操练场上只剩了李硕白一人。
“将军！海将军！”传令兵举着一封信跑上潮生门的城头，声音里透着喜悦，“将军！急信！援军来了！”
“什么援军？”海鸿正和韩凌商量战术，听见传令兵这一嗓子也倏地站了起来，“沧岚的援军？”
“烈岚营一万精兵已急行军至千海！”传令兵高声宣读着信上的内容，“半个时辰内可行至望海府城！望海将军万万坚守城门，同行有三百弩机，二十投石楼，三千火枪！”
年轻的传令兵抬起头，眼里全是不遮不掩的惊喜：“将军，我们有救了！”
“落款是？”海鸿等不及，一手拿过信来看到最底端。
“吾儿若霭领军前来，愚弟随后率府兵支援将军，万望平安。徐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