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活着的神仙
听孔明岳说，张白生前些日子就和常汐离开了。黄良超很遗憾的说道：“去之前我和他说了，让他多留几日，因为我估摸着我回来就要办喜事了，还想留他喝杯喜酒。”
“他倒是说了这事情，还留下了礼物，说是他们夫妇二人的，一人一份。只是近期家有丧事，不便参与。”
“丧事？”黄良超点了点头，“那就没办法了。他有说是谁吗？”
“我也奇怪呢，照理来说张白生没有亲人了啊，我猜是常姑娘那边的人吧。他没说，我就没问。”
黄良超点了点头，“哦，这样啊。”
“对了，这礼物先给你吧，这东西太贵重了，放在我这里我就心慌。”
“是什么？”黄良超问道。
“天下第一剑和蛟龙尾。”
“什么？这东西给我了，她用什么去？”
孔明岳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晓得啊，他们只是说用不上了，若是我们不收，他们就把蛟龙尾还给陈名皓，天下第一剑就找个地方埋了。张白生一向说到做到，我怕他真做出这种煮鹤焚琴的蠢事所以就替你收下了。”
黄良超疑惑道：“怎么会用不上呢？”
孔明岳答道：“恐怕是常姑娘的武功已入化境，无需兵刃了吧。”
“嗯，大概吧。”
几天之后，黄良超在京城筹办婚礼。他没有邀请什么朝廷上的大官或是京城名流，婚礼办得很小，只是请了些江湖朋友，喝上一些酒而已。不过朝廷里得人大多还是送了礼物来，毕竟他现在是炙手可热的西征将军，是未来太子的臂膀，这些礼数是必须要做的。
大婚之后的第七天，张白生身穿一袭白衣来到了黄良超的住所。当时黄良超正在和孔明岳切磋武艺，正好三人都在。
“师弟，这些日子可好。”
“嗯。”
看他神色如常的样子，孔明岳就放心了，看来并非什么至亲之人去世。“可惜你没来，还说要让你喝一杯喜酒呢。对了，再过些日子我就要去东疆了，黄兄弟则要西征，可能好几年大家都见不到了。”
“正好，我这几年也有事情，他日京城再聚吧。”
黄良超左顾右盼，问道：“怎么不见常姑娘？你们不是形影不离的吗？”
“哦，她死了。”
“哦。她……”黄良超眨了眨眼睛，“你再说一遍？”
“死了。”
“什么！？”黄良超和孔明岳齐声叫道，“她……她怎么会……”
“她中了铁面具的剧毒，毒性还勾起了血魔心经的邪气，我尝试救她，但实在是回天无术。”张白生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十分的从容淡定，“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吗？我说家中有丧事，我家里除了她，还有别人吗？”
孔明岳担忧的问道：“你……你还好吧？”
“好得很。”
孔明岳和黄良超面面相觑，稍加思索之后两人就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寒，再看张白生的眼神也就都不一样了——张白生和常汐，他们是如此恩爱，怕是有一个死了，另一个就要殉情的，他怎么会如此淡定呢？这七天来他自己一人都经历了什么呢？此情此景之下，孔明岳连一句节哀顺变都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张白生。
黄良超却是开口了，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修仙。”张白生答道。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修仙？就这么修一辈子吗？”
“也许半辈子就够了，等我得道成仙之后，我就去找汐儿。毕竟我张白生——”
“等等！”孔明岳叫道，“你这是什么话，你……她虽然走了，但你还是要好好活着啊。纵使殉情，也——”
“不是殉情。”张白生肃然道，“是修仙，然后我就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我就可以跨越生死界限，去阴间找她。我们约好了，让她先想办法不要投胎，多等我几年，等我修成正果之后就去见她。”
张白生这话不是开玩笑的。黄良超凝视着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之所以不会悲伤，就是因为他还没有放弃，他并没有接受常汐死去的事实，他还要努力做点什么……
但这是徒劳的，这是自欺欺人啊！黄良超苦叹一声，说道：“张大哥，我从未听说过有人能白日飞升，修成正果，那修仙之说，也只是神话传说罢了。”
“在三年前，想必你也未曾听说过有功倒颠坤乾这么一门神奇的功法，你也未曾听说，这世间除了有天下七绝，从前还有三圣人，你恐怕也没听说过天外飞仙的张曾离。但实际上这些都是真的，张曾离真的得道成仙，也真的留下了功倒颠坤乾，不然你凭什么练的这一身神功？而功倒颠坤乾的第三卷就是真真实实的修真之法。”
孔明岳说道：“功倒颠坤乾无人能练到第三重，那上面的功法玄妙至极，诡异至极，绝非常人能练的。你若是练了——”
“我不是常人。”张白生打断道，“你们看不懂的，我能看懂，如今我已经知道了功倒颠坤乾的奥妙，还有前人之所以失败的原因。”
黄良超问道：“是什么？”
张白生道：“缺少一个必须之物，即功倒颠坤乾第三卷里说的‘乾坤气’！”
“乾坤气？”黄良超也是功倒颠坤乾上的得道者了，立刻就说道，“所谓乾坤气，就是天地之间的灵气，此物无处不在，又怎么会说缺少呢？”
“不对！凡间的乾坤气太少了，当年张曾离得道的地方，必然是个乾坤气充沛之地。书中有写，要乾坤充盈，三气颠倒，我后来调查了关于张曾离的若干传说，初步推断他飞升的地方在关外。”
“关外？”黄良超问道。
“关外，雪山，北疆蛮族的聚集之地。”张白生望向北方，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关外的蛮子是如何在那荒凉之地生存的？那里寸草不生，不能种庄稼也不能放牧，大多是万年冻土，他们是如何生存下来的？又是如何组建军队来攻击我们？”
黄良超说道：“蛮子不是人，如牛一般强壮，当然能活得下来。”
“那就怪了，他们为什么一个个壮得和牛一样？”张白生一抖水袖，“吃不饱，穿不暖，凭什么还那么强壮？人还那么多？”
“这……”
“是因为乾坤之气。”张白生说道，“我再说一件事情，你知道半身尸为什么能凭借一个残疾之躯修行成为天下第一的鬼绝吗？”
黄良超和孔明岳相顾无言。
“也是因为乾坤气，或者说是因为他身上的蕴仙石！”张白生眯起眼睛，低声说道，“常汐和我说过，半身尸身上有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说是从某个北方商人那里买下来的。他天天将这东西贴身佩戴，所以才有着充足的乾坤气来修行武功，增强体魄；古代修行法门传说，蕴仙石是一切乾坤气的根源，只要有蕴仙石，就能有乾坤气，有乾坤气就能得道成仙！最后，黄良超，你记得五皇子的遗言吧？”
“哪句遗言……哦！你说那个！”黄良超猛的想了起来，“关外，北疆蛮族圣地。”
“他说的那地方叫萨姆兰，意为雪上明珠，那里据说就是蕴仙石的发源地。每个蛮族人在成年的时候都要在圣地里接受洗礼，而这就是他们的力量之源，我要到那里去寻找这个东西，解开修真的秘密！今日我就是来和你们告别的，谪仙北去，生死两茫，他日相见只怕无期。二位，咱们就此别过！”
孔明岳当然不会放他就这么走了，“你自己去就是找死！你一点武功都不会了，就靠你自己？至少再带几个人吧？”
“你不用担心，我有一个武艺高强的随从陪同。”张白生笑道，“谪仙自有妙计，待我修成正果之后，会回来找你的！别过，莫要远送！”
说完这话，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孔明岳看到他洒脱的背影，心中却感到一阵释然和解脱：张白生恐怕到今日，才算是真的摆脱了束缚，回到他自己想要的生活中去。他或许会死，但他会快乐——吾非鱼，安知鱼之乐？谪仙的乐趣，又岂是吾辈凡人能够了解的？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阻止他你？何况，我是拦不住他的。这恐怕是他唯一活下的去理由了吧？
他朝黄良超摇了摇头，然后远远的朝着张白生鞠了一躬。三人就此别过，再无多言。
而他们再次相见，已经是十年后的事情了。
此时，老皇帝驾崩，太子继位已有九年。黄良超和孔明岳为左右将军，掌管帝国军权；王悍为北将军，拥雄兵十万于北方镇守国门。黄良超平了西域大马帮的叛乱，但也落下一身伤，在京城修养；孔明岳平叛东疆，麾下李四郎战死，左威名封为东海城太守。
正赶上太子五十岁寿宴，众人在京城饮宴。这一日天有异象，突降金黄色的大雨，众人皆曰：“祥瑞之兆。”当晚寿宴之中，见一白衣男子乘风而入，此人视御林军百余名守卫于无物，黄良超孔明岳两人阻拦却丝毫不能近身，刹那之间就立于皇帝面前，陈皇大骇，问道：“何方神圣？”
来者白衣水袖，长发黑白如纹，眉宇之间已无人气，超凡脱俗，正是谪仙张白生。张白生环视大殿，朗声说道：“仙石碎，乾坤起，仙雨落，妖物生，天下大变矣！”言毕，执孔、黄二人之手飞出大殿，乘云而去。
张白生于云上对二人说道：“北疆雪山圣地地火上涌，仙石灵根碎裂，化为大雨降临人间，人得雨可修仙，畜生得雨可成妖，世道大变。”
孔明岳说：“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我传授你们二人修行之法，之后请你们与我一同西行渡海，传说西海有大陆，上有三十六番国，我要到那里继续去寻找修真之法。”
黄良超一愣，问道：“莫非你还没找到跨越生死的法门？”
“是啊。”张白生苦笑道，“不然何须寻访西海？”
黄良超想了想，说道：“你传我修真法门吧，但我要留在这里。为将者理应守国。何况我还有家小在人间。”
张白生轻轻颔首，又问孔明岳道：“师兄你呢？”
“我孤身一人，就随你去吧。”孔明岳答道，“我和你一样，有太多想见的故人了。”
三人就此开始精修，成为第一批使用“乾坤气”的修行者。后三人各立一派，孔明岳修行之术光明正大，为皇帝钦点的正统之派，名曰“法派”；黄良超以三间绝世神兵入门，即西域铁枪，天下第一剑，蛟龙尾，因以兵器修法，所以称之为“金”派；张白生法力最高，但自命清高，凡间之事不入法眼，帝王封赏弃为粪土，皇上愤然曰：“旁门左道！”，如此得名“左派”。
后世又有三绝门名曰：法、金、左，皆由此而来。
两百年后，西方大陆——
酒吧之中，两个鹤发童颜的老醉鬼正举杯大笑，说着无人能听懂的话。
“师兄啊，你我如今算是长生不老了，能弹指碎金，能上天入地，是不是仙人啊？”
“放屁！”另一位老者一摆他那夸张的长袖子，大声笑道，
“人生不过是一场春秋大梦，我修你妈的仙！喝酒！管他明日死活，先做个酒中仙吧！”
说话间两碗烈酒入了豪肠，情至酣处，那长袖老者又唱起一段饮江湖。话到一半，突然放声大哭，叫道：“骗子，都是骗子！汐儿啊！我来找你咯！”说罢又大笑三声，让后扑通一声倒到在桌子上。
另一老者将半杯酒倒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说道：“师弟，最后一杯酒敬给你。饮江湖，隐江湖，长命何用？修仙何用？生死不离江湖。你我便到此为止了，所谓命运便也是如此，他日若真能出一位参透生死的英雄，我却也死得瞑目。”
他闭眼上却又睁开，喃喃道：“不是参透生死，而是参透命运，两百年太短了，我们也太脆弱了。”
说罢老者的身躯轰然倒塌，化为尘土，化为一场大梦，就此别离人间。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