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东海乱（八）
自屏上城一别之后，张白生已经有两个月没见到小沐兰了。他拿着药回去救母，之后就没了音讯，今天出现在这里，张白生不禁感到一阵惊喜。而且不光他来了，周胜虎也来了，如此一来，有了这员大将助力，这攻下镇海宫就有望了。
不过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张白生意识到不对劲：按理来说，周胜虎不应该带沐兰来的。他一个小孩子，到这是非之地来，能起到什么作用吗？再说了，把他带来了，他的母亲谁来照顾？沐兰会乐意跟他走吗？就算沐兰要和他走，周胜虎也不一定会带他来。
除非，沐兰已经无处可去了。
“兄弟，我问你，沐兰他娘是不是没了。”张白生问周胜虎。
周胜虎点了点头。
张白生对此很是自责，“那药不管用，还是因为回去晚了、没救到？”
周胜虎说道：“都不是。是被人杀了。”说完这话周胜虎低下了头。
张白生看出了他的愧疚，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人力终有穷尽时，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不是，是我疏忽了。我就进城买了包子的功夫，不到一个时辰，他们母子就……”周胜虎愤愤的出了口气，说道，“土匪太多了。”
张白生点了点头，说道：“所以沐兰无处可去，你就把他带来了？”
“我本想把他安置在断水阁的酒楼，但他执意要跟我来找你。”
张白生点头不语。
之后张白生找到沐兰，说道：“沐兰，你娘的事我知道了，节哀。”
沐兰点了点头，双眼无神。张白生看他这样子，不忍立刻就给他担子，于是带着沐兰在这边休息了几天，吃喝玩乐一番。等他状态恢复的差不多了，张白生单独找到了沐兰，跟他说道：“沐兰，我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办。这事情关乎你我的身家性命，非你不行。”
沐兰愣了一下，然后十分认真的朝他点了点头。
这事情十分危险，也很有可能失败，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张白生打算让沐兰乔装打扮，混进镇海宫中，然后毁掉玉龙骨。张白生调制了一种药水，只要能把这种药水涂到玉龙骨上，那么就能毁掉玉龙骨的夜光功能。长天公不是时常会把玉龙骨拿出来保养吗？那就把药水混到他的保养品里，是要一丁点，玉龙骨就会变的暗淡无光。
转过天来，木家家主找到他，说已经说服了洪将军，另一方面，李将军正在东边震慑威武皇帝，相隔百里。这种局势之下，等他们赶回来，估计长天公就已经被枭首城门了。
张白生精通易容术，能把沐兰乔装打扮成镇海宫的哑仆。隔三差五的，镇海宫里会有哑仆出来采购物品。张白生盯好了一个人，这个哑仆的年纪、身材都和沐兰相仿，张白生打算让常汐去将那哑仆抓了，之后按照他的样子给沐兰乔装打扮。
常汐的办事效率不是一般的高，当天晚上就把人带了回来。当晚，张白生按照那个哑仆的模子捏了一张脸。转天白天，他就把沐兰送了进去。
张白生和沐兰交待道：“如果管事的问你，你就跟他一直摇头好了，反正也是哑巴问哑巴，再问，就给他银子。明白了吗？”
沐兰点点头，一脸绝然。
待沐兰走了之后，常汐问张白生说：“他这么小，又不会说话，自己一个人闯虎穴……这太冒险了。”
“是啊。”张白生说道，“确实是个冒险的计划，但我们别无选择。”
常汐望了他一眼，问道：“他如果失手被抓了，你会救他吗？”
“若不影响大局的话。”
两人目视沐兰离开的远方，沉默了好久好久。正当张白生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常汐忽然低声说道：“和我一样。”
张白生背对着她，停下脚步。
“跟我一样啊……无父无母，颠簸流离，还被人利用。”
“我没利用他。”张白生说，“我们是交易，我救了他们母子，现在理所应当的拿回报酬。何况我们是在做正义之事，为了正义，有所牺牲也是难免的。”
“正义之事？”常汐转过身，惊讶的看着他，“你觉得这是正义吗？你把东海城搅得一潭浑水，人人自危，中间还杀了好几个人，害的洪家家破人亡，你依旧认为自己是正义的？”
“是，我做的没有错。东海城本就是一堆反贼，不仅仅是反贼，还是那五皇子的狗腿子。这五皇子心思歹毒，不仁不义。这些人都是死有余辜的，所以我要推翻长天公，然后助白蛇军一统东疆……”
“助白蛇军一统东疆之后你就能见到你的梦中情人了么？”常汐讽刺的笑道，“对吗？你只是为一己之欲才做了这些。”
“不，助白蛇军一统东疆之后，我就能借东疆王之力量杀掉当年断水阁大劫的仇家。”张白生语气冷静，但实际上心里已经无名火起，言语之间没了分寸，“杀了他们给师父报仇，然后让真的明主统一天下，结束这个乱世。”
“哈哈，杀来杀去，杀个生灵涂炭，然后你说要终结乱世？还说什么还天下太平？”常汐看着他，张白生也看着常汐，她的目光如针一般刺在张白生的脸皮上，“这一切都是你自欺欺人的理由罢了，你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来完成复仇，顺便在给毁了这个国家——谪仙，你恨着整个世界。”
“我怎么会呢？”会的，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你杀了，“我一直秉承侠义道，只不过我做事稍稍有些不择手段。但我敢保证，我的出发点——”
“——都是你自己。”常汐打断道，“你虽然总以废人自嘲，但你实际上是无比高傲的，世间一切的人在你眼里都是凡人。你自认为高人一等，所以也要承担起高人一等的责任，比如拯救天下。但这并不是你真的善良，而是你想要扮演这样的角色，来满足自己的欲望。如果某一天，你对世界产生了越界的恨意，那么你就会把毁灭世界作为己任了……唉，我劝你一句，还是做个隐士，去想想如何修仙的好。”
张白生说道：“那不可能，我还有大仇未报，我发了誓的。”
常汐说道，“麻烦就麻烦在这里了。所以说……”她忽然笑了，语气一扬说道：“你可能这辈子都成不了仙了，你会在这个深渊中淹死，越陷越深，永远也爬不上来。”
“不会的，我会去找她，她会帮我的。”张白生说道，“她在等我。”
“对，她在等你。”常汐说，“她在你的梦里等你。所以你继续去做梦吧，做了梦，就能看见她了。”说完这话，她便转身离开了。
常汐说的很对，这个女人看得很准。张白生也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人是有许多种身份、许多种活法的，你得从里边选一个——不管这个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你得选一个最适合自己的活法，这是人保护性的自我选择。无疑，张白生就选择做一个放荡不羁江湖奇侠，这是最能保护他一个身份了。不然，他那颗与世俗水火不容的心，会在腌臜丑恶之物的熏陶下迅速变质，变成连他自己都难以想象的东西。
张白生经常怀疑自己，而每当他怀疑自己的时候，他就会自我安慰，说：马上就结束了，等一切结束之后我就去修仙，彻底告别这个世界。又或者是：她还在某个地方等我，我要找到她，我的红颜知己。那天晚上，他一直半睡半醒，直到黎明。他吃了早饭，在外面散步，整个上午都是迷迷糊糊的，直到镇海宫里传出一阵惊叫。张白生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但随即，可怕的喧哗声就从宫内传上了街道，百姓们乌央乌央的朝镇海宫跑去，士兵们在门口阻拦，一时间人声鼎沸……
张白生一下子清醒了，快步朝着那边走去，还没到镇海宫前面，就听得旁边有人说道：“长天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