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星月辉耀,少女在大地上飞奔。
那银色的铠盾和阔长的大剑,一定发出了铿锵的响声。那挥动的手臂和疾风般的步伐,一定心急如焚。那坚定的目光和无畏的神色,一定斗志昂扬。
孤身折返。
少女月下的飞奔意味了所有。
但这绝不是何平想要的。
他命悬敌手,无法回应这所有。
此间的事情,一个人面对坦然,两个人便直堕地狱。
这一刻,何平的内心无限涌动着对于自身能力不足的怨怒,还有悔恨!
就是车祸之后,睁开眼睛发现瘫痪在病榻的时候,他也未如此的不甘。假使能给一次机会,就像游戏中S/L的机会,那么他一定会拼命提高实力,想尽办法保护那个不顾一切奔回来试图保护自己的少女。
但是绝望如铁壁,祈求者听到的只有自己内心呼喊的声声回响。
仅此而已。
何平面目扭曲,心中的启迪之书哗哗翻动,维度点数再次飙红。
头痛到万针戳刺的地步,脑袋似乎不再属于自己,但何平已经毫无顾忌,再度强行叠加特殊技能爆发,在受制的情况下悍然攻击。
这是找死的行为。
忒休斯却不想立刻结束,夜芽飞速盘旋,武器的握柄抽中何平的额头。
李艾琳已至近前,她清楚的看见何平溅血,倒地。
少女吃惊变色,也不调整跑动中反手剑的握法,直接横持行刑者的私语,展开扫斩之势,然而斩首剑还未划出完整轨迹,护盾还未架起像样的防御。她的眼前便是一花,左肩肩头的铠甲迸然碎裂,已然中招。
忒休斯倏进倏退,仍在原位,仿佛没动过一般。
但是黑暗精灵的表情略微讶异,他本意是要卸掉少女一只胳膊的。看到少女肩头银色铠甲破碎处露出的红色护肩,黑暗精灵自言自语道:“两层防护?怪不得。”
少女仓促喘息,根本不看肩头的伤口一眼,只是哀求道:“不要杀他!”
黑暗精灵问道:“为什么?”
“你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你有什么条件?”
“任何条件。我可以舍弃身为人类的尊严,唯你是从,只求放过他和其他的同伴。”
何平双手撑着地面,努力爬起,闻言身形僵住。鲜血一滴一滴的落进草地,他所有的尊严都碎在了那里。
黑暗精灵眼睛亮了亮,如其月光中银雪般的长发,他不悦的道:“你倒是很聪明,知道远处那两个也躲不掉。不错,我是多看了你一眼,你的美丽即使和我族公主爱丽丝相比,也毫不逊色。但是你提出的条件对我完全是一种侮辱。我是月光之子,是幽梦花园的忒休斯!低级的欲望只是浑浊的污水,别弄脏了我,龌蹉的人类。”
“如果我们愿意立下守密的誓约呢。”
“你们人类的誓约有何价值可言?死神的刀镰才是守住秘密的盒子。”
双方均未提及复仇。一方刻意模糊,一方却是全然藐视。
李艾琳的呼吸经过调整,逐渐平定,她叹道:“既然我们必死无疑,我有一个最卑微的请求,请容许我和他说两句话,然后随你杀戮。”
忒休斯冷笑一声,黑暗精灵的眼睛沉漆幽暗,李艾琳顿觉空气凝滞,庞大的压力从虚无中来,令人窒息寒冷,无法消解。根根细长草株如狂舞魔蛇,纷纷涌来,捆缚肢体,直欲将人啃噬干净。
何平头痛欲裂,情绪激荡,刚才再受黑暗精灵当头一击,更是浑噩挣扎,自顾不暇,已是注意不到李艾琳的困境。
李艾琳的视线无法挪开,脸色苍白,像是一座冰雕愣在那里。只是冰雕不会牙关打颤,不会惊恐。星月护盾和行刑者的私语咣啷坠地,身体的一切都不受控制,自由活跃的唯有思维。然而身体如笼床,幽冷的长眠就摆在眼前。危机中,李艾琳毅然将注意力投向心中的启迪之书,页纸似风卷般翻动,诸多信息闪现,其中特殊技能栏下的两个黑字十分醒目。
威风!
少女的齐肩秀发逆势飘扬,娇躯震动,所立之地以两米为半径的圆内,草株尽数贴伏于地,顿有一道无形的波动急速扩散开来。
颤颤巍巍站起的何平被那波动扫过,似乎也受到了有益影响,神智清明许多。
忒休斯微微讶异。
他先后两次对这个人类少女施展寒影凝视,都无法奏效。第一次被其同伴意外截断,倒没什么。第二次这个人类竟然依靠自身的力量就冲破了束缚。
了不起的决心。
忒休斯面色转肃,赞赏道:“人类,你赢得了我的尊重。死亡是华丽的绝句,勇敢的你有吟咏它的权利。”
黑暗精灵侧步一旁,回头望着熊熊燃烧的闪牙山峰。
这里本该比山巅有趣得多,如何变成了单纯的刑场,忒休斯也说不清楚。他冷冷的道:“四句话,二十息,完后送你们上路。”
李艾琳就那么双手空空的走到何平的面前。
少女看着少年开裂的额角伤口,想为其擦拭血污,但是手臂抬起又放下,她松开几乎一直紧咬的嘴唇,绽放笑容,问道:“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雪儿和亮子……”
何平刚开个头,李艾琳便打断了他,指着身后远方道:“他们在那边,暂时没事。”
两人近距离对视而立。
他们在阿帕斯镇广场这般做过,在野性森林的溪谷也曾如此。
何平没有说话,但是眼神包含了一切讯息。
李艾琳懂得,所以她摇头道:“赢不了的。”
何平沙哑的道:“事已至此,但是没什么可悔恨的。不是吗?”
“我会悔恨呀。”李艾琳柔声道:“我会悔恨明明有救下你的可能,却不尝试。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是我相信我们会活着,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忘记我。”
何平震住。
这是自相矛盾的话语,少女偏偏认真的说着。
李艾琳靠上前,紧紧的抱住了少年。她拥的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松开手时出口的话语显得失落而冰冷。
那是清晰明了的两个字,完全是自问自答的结语。
“接受。”
何平定定的看着李艾琳。
最后一抹笑意消失在少女的脸庞,如夕阳坠落。彼此尚有千言万语欲说,但暗夜轮替。
何平终于明白了所谓仅存的可能性在哪里。
他厉声叫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