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即断肠
“咳咳……”数百年之后的律，一股血气猛地涌上心头，不由自主的剧烈咳嗽了起来。嘴边溢出的血丝，惨惨殷红，吓坏了旁边坐着的小女孩。
怎么能……怎么能……
律一边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丝，一边尽力压下昔日那惨烈的不甘。即使时日已远，却伤痛如初。
他用生命守护的东西。他所有的希冀。
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夺去了。
只因为那位二公子的心血来潮。
他穷尽心力，胆战心惊的躲藏，只为了能够活下来。
而某些人，只因为是族里的未来的继承人，就能被保护得那么好。
十指不沾阳春水，双目只识锦上花。
凭什么。凭什么！
恨，恨意翻涌，咬在唇上，刺进心里。
绵延了上百年，依旧挥之不去。
重情重义的人，大多也记仇。
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那么……涌泉之仇呢？谁能当是滴水入沧海，茫茫皆不见。
相逢一笑泯恩仇这种事，大多只是出现在故事话本里罢了。
就如律至今记得，优救过他一命。怎么可能不记得，他丢在化雪族手上的二十一条命。
二十一条。
整整二十一条。
那天惨烈的死亡，还并不是最终。
善于隐蔽，又没有攻击力。这使得律，后来几乎成为化雪族新人，趋之若鹜的练手对象。
杀掉其他人算一分。杀掉他……似乎是可以算五分？
而且说不定，还会有些意外收获呢。
每个杀他的人，心里都这么期待着。
甚至有次律将死未死时，还听到那位杀手遗憾的嘟囔。
这人说：“包里尽是些没用的。怎么就没再找到一块千年蓉芝？”
“……”
可那些没用的。
也是他费尽心力寻来的。
“……”
千年蓉芝
怎么没再找到一块千年蓉芝？
你们族里二公子又心血来潮了？
恨极咳血。律想不顾一切的爬起来给那人一刀。但才抬起身子，就滑稽的重重摔下。而后眼前便只剩黑暗。
命数就又少了一截。
恨，恨得牙根痒。
但打落牙齿也要和血吞。
再痛再恨，也要一步步往前爬。
终于，他遇见了优。终于，他加入了优的战队。
生命终于迎来了曙光和安稳。本以为接下来，就是安然和温暖了。
但这一刻，幻意再次出现了……
律觉得那么多年来，他能活下来。是因为他还算个能忍的人。
就算仇家近在咫尺，也能忍得下去。不去舍命相搏，能放弃以卵击石的可笑念想。
但就在他看到幻意出现在战队里，第一次笑着对他说：“以后就是队友了。”说“多多指教”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了了。
真刺眼。
竟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能一脸纯真的这样笑。
凭什么……
自己那么努力打拼过来，才得到队里的认可。幻意却一来就能成为优的徒弟。
凭什么？！！
“咳……！”律再咳，血丝再次溢出唇边。慌得纸蓉赶忙上前帮他拍背。
“没事吧没事吧。”小女孩一叠声的问。
好好的坐着，怎么就咳血了呢。纸蓉的脸上尽是担忧。
天空清亮，星灿如萤。天色一如既往的好。好得简直看不出，天之落英的西北，还在肆虐着雪灾。
就如平静的海面，看不清底下有多么的暗潮汹涌。
似深沉宁和的脸色下，看不清心底有多么的幽深冥暗。
天暖碧落，星光如雪。咳了好一阵后，律终于缓了过来。他长出了口气，无力的摆摆手，浅声说：“没事了。”
千百年过去了。
他已经没事了。
……
所以认真说起来，律对幻意不可磨灭的厌恶。也许是来自于嫉妒。嫉妒幻意能够轻而易举的，夺去他视若珍宝的东西。
也许还有迁怒，迁怒化雪族人，所犯下的所有杀戮。
因为幻意被保护时，所享受着的一切，都是他族人满手血腥，残暴杀戮换来的。
所以他理应承受这些怨恨。
这就是律所想的因果。
但这所有的一切感情，厌恶也好，嫉妒也罢。
从本质上来说，都跟幻意本人，没有任何关系。
就算幻意不是幻意，就算是换了任何一个人来做这化雪族的二公子。律还是一样的恨，恨得心肝糅杂，至死不渝。恨得轰轰烈烈，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而这份恩怨，如果把时间推到幻意刚入队时。这件事情，其实是可以被了结的。
如果幻意再弱一点，又或者幻意的脾气再差一点。
他们两人，就能够打上一架。
不管结局如何，是险胜惨败又或是平手。实际上都无关紧要。只要打过，律就算是快意恩仇的报复过了。
虽然最终的结局，很有可能是律鼻青脸肿的退队。
或许到老了，他跟别人讲起来时。还能云淡风轻的调侃一下自己，当初的年轻气盛，不自量力。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幻意的脾气很好。幻意不想跟他打。
而且幻意很强，只要不想跟他打，那他就连幻意的衣角也碰不着。
所有的挑衅、滋事、诽谤、攻击。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一样，无法着力，也没有任何反应。
憋屈，无法排解。
于是律的恨意就这么一直刺在了心里。暗暗的生根，最后枝繁叶茂春风吹又生。
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报不了的仇怨，就像是剪不完的死蛇藤。最终长成了一层坚硬的壁垒，打不破，烧不绝。
也许他们的前世……就是仇人吧。所以如今的律，才恨得那么理所当然一往无前。
这种怨恨，或许是永远都不会消除了。只能默默的留在心里。
郊外的林子里，溪水潺潺。鸟鸣情悦，一派祥和风光。
本该是敞开心扉的好景象。
但这些却不能跟小女孩讲。
小女孩不会懂前朝过往中的国恨家仇。
那些东西太沉重了，不适合讲给一个涉世未深天真幼稚的小女孩听。
它们……只适合让律一个人默默的埋葬掉。
但话总是要答的。
于是最后，律便随口扯了一个借口。搪塞纸蓉，也搪塞自己。
“他们族人身上都有化雪香。”律说：“平常人闻不到。”
化雪香，是化雪族人用于彼此联络的香气。只要是化雪族的人，无论品位尊卑，年龄大小，一律都有。族内可凭借这种香气，来寻找失踪的族人。
但对于气味不敏感的普通人来说，根本闻不到。因而这种香味隐秘又实用。至于化雪族是如何带有的，一直以来都是个迷。
不过虽然说大多数人都闻不到。
但也不排除……
个别人。
“可我能闻到。”律这么说。“而且一闻见就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