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一条小巷子里，有一家典当行，那里面的东西看上去就很贵，非白曾经算过，就是那架子旮旯里摆着的一个夜壶，也得自己杀上五、六个人才卖得起。
是正午，天空却阴沉着，非白坐在落地玻璃旁边的一张太师椅上，半吊着眼睛，他有些困。
“所以，为什么目标是那些害人自杀的人？”一个白发垂到了肩膀的欧洲老头坐在办公桌前，一面翻看着手里的文件、一面问道。
“自杀的人是要下地狱的，你知道吗？”非白打了一个哈欠，说：“而那些因为迫害而自杀的人本就有冤屈，还下了地狱，那岂不是冤上加冤、血上加霜？妈的……那些冤魂的冤情难消，就要闹事嘛，造反啊、游行、发长微博什么的，所以，就找人来……”
“少跟我扯淡。”老人打断了非白的话，说道：“除非那个人是神经病，我说的是真正意义上的神经病。”
非白的确是扯淡，因为昨天晚上遇见了“鬼”的细节，他也记不大清楚了，非白的记性向来不算太好。
“难道他不是疯子吗？”非白笑：“你也认为这世界上真的有鬼？”
“鬼我是不信。”老头说：“这个世界上自居正义的无聊人士可不少。”
“以眼还眼，算不上正义吧。”
“这东西，看似明确，其实大都客观。”老头摘下眼镜、放下手中的文件，说：“一个人做了某件事，而导致另外一个人自杀，那么这个人就一定有错吗？就算有错，就一定该死吗？”
“目标当然会经过挑选的、那只鬼认为的该死之人。”非白说：“但你对我说出这种话来，还真是有些怪怪的。”
“你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杀手了。”老头用橡筋把自己散落的白发束成了一根小辫子，说：“至少不能算职业杀手了。”
“无所谓，但我还得在这个圈里混，以后还得麻烦你。”非白说：“既然不用你中介，那么你就抽百分之十吧。”
“那个人……那只鬼给的价格很高吗？这么大方？”老头笑了起来。
“那当然。”非白面不改色的说谎。
老头看了非白一眼，嘴角似笑非笑，沉吟片刻才道：“有钱赚，我是没问题，但我可不收冥纸。”
这个老头，真的和非白有几分相像。
他叫做老W，是银海市鼎鼎有名的杀手中介。
王家卫说，杀手也是有小学同学的。
当然，除了小学同学外，他们或许还会有恋人、朋友、老师、家人和同事。
杀手们当然不是群居的狼，但也不总是形单影只，杀手和妓女是这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而时代发展到了今天，这两个职业也都自成系统，除了杀手本身之外，还有很多这个职业的延伸物。
而杀手中介就是杀手产业链中最为重要的一环，他们负责帮杀手接单，然后从中抽成。
当然，也不止于此。
隐门六将，是先人们传下来对杀手系统的称呼。
所谓六将分别为门、天、地、流、金、卒。
其中的天又被称为蜘蛛，负责收集情报，到了现代又有了对监控、防盗设备进行干扰的功用。
而地则是负责在杀手完成任务之后接应逃跑的司机。
流为医、金是专门训练杀手的人，又称先生。
卒，自然就是杀手。
而负责联系这一切，并将其运作的就是门，杀手中介。
非白从出道以来就一直和老W合作，他之所以会把这件事情的一部分告诉老W自然是因为老W能够信任，除此之外，老W手下的杀手团队也非常值得信任。
和老W谈完了条件，非白就离开了，他实在很困。
实话说，那只“鬼”的出现似乎并没有给非白的生活带来太大改变，虽然老W已经给这件事下了判词说算不得职业的杀手，但非白却不以为然，都是为了达成目的而抛弃了某些东西，不过是方向不一样了而已。
大概是十二岁？或者是十三岁，非白在那之后三年的记忆是破碎的。
并非是完全的丧失，是有无数细小而破碎的画面存在的，只不过非白始终无法将它们联系在一起，像是被放置在了无边浓雾之中的拼图，有的被雨水冲去了颜色、有的碎裂、有的巨大无比、有的微小若尘埃。
当非白被师傅收养后，他一直试图将那几年混乱不堪的记忆拼凑完整，但大都是无功而返。
“人的大脑是有自我保护机制的，如果你的大脑判断你不能承受那些记忆，便会选择性的遗忘。”有一段时间，突然酷爱上心理学的师傅经常这么教育非白。
非白当然知道，可最大的问题就在于那段记忆并没有完全消失。
那些碎片段中的温暖、欢乐、幸福、恐惧、伤痛、冰冷、绝望都还在……分明在！
非白对于我是谁、我要去哪里，这种扯淡的问题没兴趣，但那些散乱的记忆拼图中有两块巨大而血红的阴影始终将非白笼罩在其中，或在午夜梦回、或在梦醒时分，那些血红总是无端端的蔓延开来，让非白感到暴躁、不安和无边无际的巨大惶恐。
就好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而被世界遗弃的小孩，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如果知道，大概就能重回怀抱。
这就是那只“鬼”对非白的承诺，所以非白才义无反顾。
……
回家之前，非白跑到居民楼附近的便利店买了鸡油饭和酸奶，说实话，这家的鸡油饭算不上可口，但这个时间的收银员却非常的赏心悦目。
不过到了现在非白到也是看腻了，但却习惯了这个时间来这里。
她叫做春夏，总是扎着马尾，笑起来很甜的那一种女孩。
春夏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除了白天在便利店打工之外，晚上还要做直播，大概就是唱唱歌跳跳舞那种，简直无聊爆了。
大概是非白为数不多的朋友中的一个。
非白才刚刚走进超市，春夏就笑着跟他打招呼。
“哟！杀手来了。”
非白曾经向春夏袒露过自己是一个杀手，但春夏一直以为那是个玩笑。
“哟……”非白有气无力的回应，然后趴在收银台上，说道：“鸡油饭和酸奶。”
春夏一边忙碌起来，一边问道：“怎么有气无力的。”
“昨晚有通宵看你的直播。”
“真的？”春夏笑出了声，好看的酒窝跑了出来。
“当然是假的。”非白说：“你都不穿低胸装，有什么可看的。”
“去死！”春夏将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酸奶扔向非白。
非白接住，直接撕了个口子，喝了一口，说道：“诶！你们那个鸡油饭的包装漏油，跟你说了无数遍，你们到底解决了没有？”
“喏。”春夏将白色的饭盒递了过来，上面裹了一张被裁过的报纸。
非白接过，无奈的说道：“你们老板也够小气的，换个好一点的饭盒不好吗？弄些报纸来忽悠顾客。”
“不要还我啊。”春夏伸出手来。
“算了。”非白转身，说：“晚上直播穿低胸装，我就原谅你。”
……
非白回到家，在葡萄树的茶案上吃完了鸡油饭，正要起身起来的时候，却无意间瞥到那张被垫在饭盒底下的报纸上一串鲜红的标题，被油腻覆盖着。
大概是什么跳楼自杀、一尸两命之类的。
非白没有细看，他从来没有看报纸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