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到严铃子是在高中第一天。
高中班里尽是些没见过的人，他百无聊赖地坐在教室里打量四周的新同学。
——而后，他一看就看到了严铃子。
坐在自己稍稍扭头就能够看见的前排，短发在那时有些过长，却也不失干练，扭过的脸侧上带着笑容，黑色的双眼因笑容而闪闪发光。
言雨喜欢看人的眼睛，而一看到严铃子的双眼，他就移不开眼睛。
将近二十年的人生中他是第一次受到那样强烈的冲击，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都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仔细想想，那就是一见钟情吧。
事后无论隔多久想起都会让他想要叹息。
梦里的言雨仰头望向前方，眼前的梦境被他用简笔画般的线条勾勒出教室与学生的形状。
所有人都没有脸和颜色，只有严铃子的背影被涂上色彩，任由他凝视。
“唉……”言雨再次叹气，“还是算了吧。”
随着他的话语四周的景色猛然消散，剩下他一个人飘浮在虚无的黑暗。
这是言雨的初恋，不打算说出口的爱恋。
他承认自己有些胆小，害怕话语会带来什么改变——他想安于现状。
对于梦境的事也是如此。
不想说、不想承认、更不想与人倾述。
惟恐说出口的话语会带来什么不好的改变。
……这样的他。
即便知道了梦能带来影响，也什么都不会去做。
言雨在梦中闭上眼睛，自暴自弃地决定什么都不去理睬。
意识由是变成了漂流瓶，他任由它掉落进梦外的意识之海，他又开始漂流，这次纯粹是为了逃避自己的心绪。
——再度睁眼时四周的场景变成了街道。
人潮涌动的十字路口，灰色的无脸人群犹如过江之鲫，他们不过这是个梦境的布景，无论有着什么样的面容都无关紧要。
而唯一有面容的人正在从街道一侧走过，他穿着皱巴巴的T恤衫、牛仔裤，耳朵和嘴唇上满是洞——俨然一副混混的模样。
场景忽然就从满是人流的大街变成了边上的支路，显然梦主人改变了自己的脚步，梦的场景也就随之发生了改变。
“哼嗯……”言雨发出了意义不明的低哼。
其实若他愿意，也可以就留在方才那场景中，但既然来到了这个梦，不随着梦前行又有何意义呢？
这会是个什么样的梦境？——漂流在意识海上的孤岛时，若不带着这样的好奇，就未免太过无趣了。
梦主人又从支路走进小巷，街道上人的人流也随着道路的选择而像筛选般渐渐减少。
言雨步步跟随着他，他足尖踏在附近房屋的屋顶，这巷陌里的住房还用旧式瓦片，在他的碰触下发出轻微声响。
而梦主人正从巷子一侧跑向另外一侧，他从半空中望去，那身影仿佛在玻璃管中奔跑的老鼠。
他想去什么地方吗？
梦境的观测者如此想着。
虽然能够操纵梦，但言雨没有解析梦的能力，他不知道梦主人是在想什么，又是为了什么而做这样的梦的。
他沿着屋檐向前行走，梦有改变了，却没有变化得太多，仍是灰色的小巷不断延伸着。
言雨有些迟疑，他也见过一成不变的梦境——并非魇，仅仅是单调地重复着梦主人的某些心绪，那样的梦境的确也存在着。
除了开始的场景外，这个梦就让他有这样的感觉。
他停顿片刻，从屋顶上一步踏出，脚步悬在空中，泛起了细微的波纹。
与此同时，梦也发生了改变。
一串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言雨挑挑眉，抬起头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小巷的另一端有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女正向这里走来，她还穿着校服……是刚刚放学吗？
而听到声音的瞬间，梦主人立刻挺直了脊背，他丢下唇间不知何时点上的香烟，踩灭。
他贴在了巷子的一侧，目光尖锐地向外打量着。
梦在刹那变得焦躁，空气沉重而粘稠，好像都能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而显现出不透明的痕迹。
言雨皱眉。
那女生已经走到了他们近侧，梦主人就在她接近的瞬间从小巷里冲出，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拖进了小巷的暗处。
“什……！”因为震惊言雨已经无法发出完整的音节。
梦主人的手指抵上了女学生的脖颈，亢奋的冲动顺着手指充斥着整个梦境。
“嘿……嘿……！”夹杂在粗重的喘息中似乎还有骨头断裂的声音，言雨有些不忍再往下看，他挥了挥手，扭身离开了这个梦境。
……从梦中惊醒时言雨浑身冷汗。
手机上写着六点二十七，看样子唤醒他的并不是什么外物。
而是那个梦。
“什么啊……那是……”言雨盖住自己的眼睛，努力不去回响梦的内容。
余味糟糕的梦，就算那只不过是梦，但那个梦境仍然让言雨觉得很糟。
虽然许多人也会因为压力过大而梦到凶杀与破坏的内容，但是……那个梦……
在街上被袭击的女学生，死去时向一侧歪去的头，在她死后，那个梦主人还对她——
言雨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坐在床上抹去自己额上的冷汗。
他迫切需要冷静下来，
梦里女学生死去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让他的胃里一阵翻搅。
糟糕的梦。
虽然那只不过是个梦他还是逃跑般地离开了，醒来时就已经这个时间。
言雨冲进厕所用冷水洗了把脸，早餐的餐桌边放着昨天的报纸，本地版的头版头条就是最近发生的连环杀人案。
通常来说言雨是不会注意这样的新闻的——然而联想起昨夜的梦境，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报纸上写着受害人都是高中女生，一张打着马塞克的照片被贴在一旁。
言雨觉得自己的胃又一次翻搅了起来，虽然经过了模糊处理，但他依然能够认出那上面的受害者——
正是昨夜出现在梦中的少女。
“那条街好像就在你学校附近？”母亲这时说道。
她的目光同样停在报纸上，上面写着女高中生的尸体就是在X街发现的，还有提醒学生，尤其是女生放学不要单独回家之类的话语。
“嗯……嗯。”虽然说是附近，其实那条街是在他回家的反方向，不是特意应该不会经过那里。
不过就算如此，母亲还是嘱咐道：“晚上放学后赶快回来，别到处乱逛。”
言雨一边漫不经心地应着，一边把注意力转到了手中的早餐上。
毕竟这件事与他没有多大关联。
他想着，从梦中来看，凶手大约只对女高中生感兴趣。
只要他不自找麻烦，事情就不会烧到他身上。
言雨怀抱着简单朴素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处事态度。
毕竟再怎么说，现实中的他也不过是普通的高中生，根本没办法与穷凶极恶的凶手战斗。
破案的事还是应当交给警察来做，像这样恶劣的案件，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侦破。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心安理得地将事情放在一边。
不止是他。
其他人也一样。
这天来到班上时，连环杀人案已经成为了同学间议论的话题。
“听说死的都是一中的学生。”
“不知道犯人会潜伏在什么地方啊……”
只要他稍加注意就能够听到同学间悄声地议论。
“既然几次案件都发生在X街，应该就在X街附近吧？”
“好可怕，暂时还是不要去那一带好了。”
“哈哈，像你这么凶神恶煞的，没有人会袭击你的啦。”
……只是这些议论最后又都变成了惯常的嬉闹。
没有发生在身边的事都会令人感觉不到实感——不，就算是这事发生在校友身上，只要那人与自己无关，都不会带来多大的触动。
早读课上班主任同样提醒了大家注意安全，放学之后一定要结伴回家云云。
言雨漫不经心地听着，用铅笔在书本上画出许多无意义的曲线。
关于那个梦境的记忆就这样沿着无意义的曲线被抛向了忘却的深渊，他打了个哈欠，才发现在自己走神时老师已经打开了书。
他也慌忙打开书，重新把“日常”放到了思绪的主要位置。
放学时他在教室门口看见了祁林。
对方显然不是来找他的，过不了多长时间严铃子就走出了教室。
她们两人并不同班，甚至连回家的方向也不同，相互之间的交流于是大多便在放学后的这一段时间里来完成。
“最近……附近好危险啊……”——而话题依然逃不过那起连环杀人案。
言雨默默地跟在两人之后的一段距离里，其程度正好能让他在放学时嘈杂的环境中依稀分辨出她们的对话。
“就是啊，感觉大家都紧张兮兮的。”严铃子抱怨道。
“不过紧张一点总比出事好。”祁林这样说了，“对了，铃子你回家好像也好经过那附近，没问题吧？”
“嗯？我当然没关系啦！……”
走在后头的言雨忽地停下了脚步。
——他差一点儿忘了，发生凶案的街道正是严铃子回家必须经过的道路。
原本并不十分重要的梦境，突然之间就变得令人在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