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看了看包装盒。盒子上的说明大部分都被污迹遮挡或模糊了，只有制造商的商标清晰地印在上面：那是一个大大的“VP”的标志。奇怪······他记忆中唯一一家使用这个缩写的公司只有《第二世界》的开发商，可他们不是游戏公司吗，什么时候开始做人偶了？
然后，他将人偶从盒子中拿了出来。
不得不说，她是十分美丽的。一般的人偶都肉眼可见地泛着一股不自然的光，而她却仿佛是用一整块玉所雕成，散发着被青春所支撑的少女才能拥有的活力光泽；她的五官自不必说，是人类当中的顶尖水平，据说是诸多有着特殊癖好的富豪将他们的女性朋友贡献出来进行模拟，经过几十代的单性繁殖之后才挑选出来的独一无二的最佳容貌;仔细看去，甚至能在他们的脸颊看到无数根的绒毛，据说这也是北美国的童工一根一根地人工植上去的；至于那头美丽的金发，明明已经在垃圾堆里面呆了那么久却一尘不染，在超凡的柔顺之外应该也还有着其他的秘密，但当初那个钟表店老头解说的时候他打盹了——大概是自清理功能之类的吧。
顺便一提，他在人偶后面的小凹槽里发现了她的衣服：一套很漂亮的薄纱百褶裙，不过只有巴掌大小，和人偶那像鸽子一样盈盈一握的体型相称。
但美丽仅限于她完好的地方，至于不完好的地方，则已经残破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比如说，仿佛有谁在腰部的位置拿菜刀狠狠给了一道似的，那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豁口，被扭曲的塑料深深地嵌入人偶的肚子里面，费了好大劲才拔了出来。其他的大小损伤更是不计其数：外挂翼装上的磁力单元几乎掉光，一对好好的翅膀几乎快要变成骨架子；双臂上有许多个小孔，仿佛被钉鞋踩过；左腿更是几乎断了，只剩下一丝仿真皮肤勉强连着。
他本来还想打开她，看看最重要的电子脑有没有损毁的，结果找了半天，在人偶的背上——准确的说是脊背和腰部之间的凹陷处——找到了一个很隐蔽的开关之后，按下去却没有反应。他翻来覆去检查了好久，才发现是有一根电源线断掉了。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一时半会她是启动不了了。
而且他还得花费材料和时间才能修好——不，也不一定能修好，要是开启之后发现电子脑损毁了呢？那他可就完全无能为力了。
在他摆弄人偶的这段时间，窗外的光线也渐渐变得全白。
上班时间到了。
他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人偶放下，准备回去上班。
没错，即便是遇到了那样的老板，他也不能轻易放弃一份稳定的工作，这就是社会人的悲哀。只是他感受到这一点的时间稍微早了一点而已。
不过回想这一夜，还真是···一言难尽啊，呵。好像有什么改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抱着少许通宵后的疲惫，他锁上房门，离开了出租屋。
······
在穿过本就拥挤、现在因为修补台风过后的破损而四处穿行的城管机械而更加拥挤的街道后，他好不容易才在迟到之前及时赶到了上班的地方。
“真是的，现在才来修，昨晚干什么去了。”他一边抖掉鞋子上海水，一边抱怨道。
在他面前，有一块巨大的立牌点缀着充满上世纪复古风格的霓虹灯，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东方时空”。
这既是这间由管道节点的多条管道纠结而成的瘤状建筑的名字，也是他就职的网吧的名字。
而他作为网吧助理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和看门的大个子保安打声招呼之后，他从后门走进了更衣室，换上上班时的制服。
当然了，“网吧助理”只是说得好听，实际上则是拖地、擦桌、重启终端啥都干的打杂小弟而已，就和所谓的“销售经理”差不多。
网吧里一如既往地充斥着电子元件、香骰和人类体液的臭味。
刚刚走出更衣室，他就和真正的“网吧经理”撞个正着——那是网吧老板的小外甥，老板不在的时候就帮忙看一下网吧，不过更多的时候是骑着他那辆阿基拉摩托出去瞎混。
“经理”也是个20岁出头的年轻人，梳着一头和ff7主角一样黄色的发型。见员工来了，他扬了扬嘴里叼着的香骰：
“哟，小徐，来啦。”
“早，克哥。”
“哎呀，你怎么一大清早就无精打采的～来来来，拿去吸，保你精神一整天！”
他走过来看似亲昵地揽着徐逍的肩，往他手里塞了一根香骰。
见他默默接过，“克哥”笑着抬起手，露出一只金光闪闪的腕表。
“那老头也差不多回来了，我们走！”
说罢，他招呼起身边的一群小弟，在摩托的轰鸣声中离开了酒吧。
见他走了，徐逍默默地将手中的香骰扔进垃圾桶，然后拿过拖把，拖起前厅的地来。
“东方时空”分便宜的前厅和昂贵的后厅。便宜的前厅里只给客人提供头戴式虚拟设备和带折叠桌的椅子，数十个机位围绕着前厅中心密密麻麻地排成三层同心圆，只在大厅中间空出一小片空地。这里是如此的拥挤，以至于后座的人一抬脚就可以踢到前座的屁股。
整个上午，徐逍的时间都花费在了清洗地板上，而且从进度来看，今天下午也要花在这上面。
但至少，他还有些小小的收获。
午饭时间，当他将一支紫菜味的营养合剂往嘴里倒时，一个长满了青春痘的年轻人来和他搭话：
“阿逍，还没弄完吗？”
这个年轻人是老柯，是网吧的员工中唯一一个比较和善的，而他似乎也是这么看徐逍的。于是一来二去，他就成了徐逍在网吧里唯一比较熟络的家伙。
徐逍：是啊，脑浆特别难清洗。
他指了指脚边被染成暗红色的地面。
老柯：“怎么，又有人上‘暗网’然后被‘嘭——’了吗？”
说着，他做了个脑袋被过载的高压电从内向外引爆的姿势。惟妙惟俏。
徐逍：是啊，明明网吧都发了几十次公告，不要去反社会黑客横行的暗网了。
说着，他隐蔽地摸了摸口袋——那里放着一块香舍里公司出品的人造关节，看来那位不幸的顾客不仅仅是头部，而是全身都被电散架了。这块关节正好可以拿回去修补人偶断掉的左腿。
老柯耸了耸肩：“人多必有傻逼嘛。不过现在你可以松一口气了，来姐让我来替你了。”
徐逍扬起了眉头：真的？太好了，我都快要吐了。赞美来姐！
老柯：“哎哎，你别急着走啊，你以为下班了吗？我干你的活，你也得干我的活！”
徐逍：没问题，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