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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凡人之心

顺着牧民的指引,狄奥踏过一片荒草地,去寻找出走的友人。

昨夜方才下了一场小雨,草茎汁水饱满,在他的皮靴下吱呀作响。熊皮披风蹭上叶尖的晨露,每一根毛发都闪着微光。远处的山岚被雾霭笼罩,旷野中万籁俱静,一丝风也不曾经行。天是阴沉沉的,融融日光隐藏在山雾后,分不清上升还是坠落。

就在那条晶亮的小溪边,他看见了自己的朋友。安福瑞索斯坐在溪边的石头上,裹得像只肥鹅,被冻得发颤的双手执拗地伸出,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溪水,指尖被冻得发红。

与狄奥想象的不同,刚入住格拉摩根堡的安福瑞索斯并未生出事端。也许是气温骤降,畏寒如他被封印在了被褥与毛皮中,睡到日上三竿也不肯起床。终日睡眼惺忪,四处游荡。

直到今天早晨,罗安达看着他抱着鲁特琴愣愣地坐在大厅的一角,也不弹奏,罗安达没管他,但一眨眼安福瑞索斯就不见了,在城堡各处遍寻不到。女骑士觉得可能出事了,便慌忙告知狄奥。

安福瑞索斯看见了狄奥,但他只是抬头瞥了一眼,然后便又低了下去,继续重复那无意义的举动。

“你觉得格拉摩根的伯爵怎样?”突然,他开口了。

“我一般不评价自己的雇主。”

安福瑞索斯彻底将脸抬了起来。他的双眼红肿,就好像刚刚大哭了一场似的。在那双眼中,有什么东西正摇摇欲碎,未擦净的泪花悬在脆弱的眼睑上,但或许这只是睫毛沾染的晨雾。

“别敷衍我。”他颤抖着说。

狄奥久久没有言语,就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一样。

“一个不随和的人。”他最终说。

“你上次也是这么评价亚历山德罗.佩普罗尼的。”

亚历山德罗.佩普罗尼,比萨掌权家族的领头人,也是狄奥的上一任雇主。又或许每位领主一个样,安福瑞索斯告诉自己,这是无意义的,狄奥也不可能为此留在不列颠。

但当安福瑞索斯看向自己的友人,那双属于鹰的眼睛,瞳孔深处点亮的摄人心魄的光彩,时间铸下饱经风霜的美感。这面容已离他最初的印象远去了——在繁花盛开的苦橙树下,始终微笑着,眼神温润如牝鹿的白袍男孩,灿烂的日光撕裂了初晨,照亮了每一个本该阴翳的角落。

一切皆流,无物常住。过去、现在与未来,它们并不相合。

“他会为你支付多少钱?”

“两百英镑。”狄奥回答,这没什么可隐瞒的:“大部分用于支付技术与产业引进,或是招徕安置希腊工人。”

“那你还不如去贩奴。”安福瑞索斯嗤笑一声,目光愣愣地落在远方。

“我花了整整半年寻找你。”他急促地说:“这半年我一直在各处辗转,流连于任何能通向这封闭岛国的途径。我每天都在希望……希望这里不如我想象的那般野蛮荒芜。”

可事实令他失望了。

“两百英镑……在地中海的任何一个角落,你都能赚得比这更多的钱!”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狄奥?你只是在廉价地出售时间,浪掷才华!”安福瑞索斯喘着气,对上了狄奥的眼神,那里面意外地一片空洞,又或许填满了所有他难以理解的情绪。

“也许你这么做,只是因为你还年轻。”

“我不年轻了,安福瑞索斯。”狄奥平静地说,他纹丝不动,面庞如一潭死水。“人通常能活到多少岁呢?夭折并不是悲剧,能活到四五十岁颇为不易。即使乐观地假设,我也已度过了人生的一半。”

“命运向来不是凡人能够左右的。”他苦笑一声:“是我选择了际遇吗?不,是它选择了我。当机会来临时,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紧握。”

“我一片荒漠中试图培育硕果,为常人眼中的可悲蛮族服务,觊觎文明的曙光,或许这是了无希望之举,但我没有选择了,安福瑞索斯,我无法再回到地中海了。”

在梦境中,是橄榄树下的轻声细语,晦涩的预言与驱逐,在壁炉火光旁分享的拥抱与承诺,远归的白帆满载异域芬芳,马蹄踏碎宁静的长河,黑浪翻滚,剑尖相向。所有暴乱、恐惧、谋杀与血腥,所有荣光、期许、宁静与和平。

“你知道佩普罗尼的态度,对于他来说,一个新的仆从比我要更加合适。”狄奥喃喃自语道:“我拒绝了他的要求,可却比想象中更痛苦,因为有的道路彻底被封死了,而有的国度,我终其一生再也无法返回。”

在安福瑞索斯诧异的目光中,他微弯下腰,用已拆夹板的食指和中指轻轻捏起一个石块,搭在另一块上。即使摇摇欲坠,它们还是保持着惊人的平衡。

“我的波尔图和摩德纳。”狄奥轻声说。

“所有辉煌都是经历积累的,谬误也是,越往上走,跌落的可能性就越大。”

他又夹起了第三块石子。

“比萨。”

当石块相触的一瞬间,这座小小的巴别塔*(2)倒塌了。

狄奥将它们一颗颗捡起,掷入滚滚溪流。

“这就是我的十年光阴,既然已经过去了,就忘了吧。我对它的态度,只会比手中的石子更加轻贱。”狄奥说道,转身看向身后的安福瑞索斯,却发现他已把面颊埋进掌心,暴露在空气中的鬈发在轻颤着。

他哭了。

“我昨天梦见你了……”安福瑞索斯啜泣着说:“我梦见自己置身于所有你我熟悉的面孔之中,参与一场狂乱的祭祀……所有人都欢呼雀跃,而我也茫然地跟从。”

他哭得很丑,涕泪纵横。狄奥却莫名心慌意乱,连忙半蹲下来,捧着他的脸用袖口擦去泪渍。安福瑞索斯温暖的血肉置于掌心,因瘦削而越发明显的骨骼感沉甸甸的,膈着伤痕累累的指节。

“他们抬上一只被捆绑的圣鹿,献祭给女神阿尔忒弥斯。佩普罗尼执刀将它杀死,但……”他哽咽住了,说不下去了:“当鹿皮剥下时,露出了你的脸。”

在他被白光笼罩的噩梦中,狄奥混身浴血,双眼紧闭,赤裸如初生婴儿,了无气息。人们尖叫着,如酒神狂女*(3)般围绕尸体舞蹈,在清脆的长笛与羯骨的节奏中同饮献牲的鲜血,白松香被孩童焚烧,散发出烟熏火燎的气息。

狄奥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梳理着安福瑞索斯凌乱的发丝,没有开口。

“我们回雅典吧。”安福瑞索斯说,平复着缭乱的呼吸:“回到雅典,我可以继续为乡间剧院写剧本,你也可以做所有你喜爱的事。再也不会有人逼迫你去迎合命运……”

或许是人生第一次,安福瑞索斯对自己老师的话语也产生了质疑。在帕提农庙宇中看到的幻影也许只是臆想,但他的师长却对此深信不疑,亲手将狄奥驱赶,逼迫他去寻找预言中的人生。

去你妈的,他咬牙切齿地想,狄奥的道路由他自己决定。凡人都只能活一次,而死了就是死了。

“我们种植橄榄,酿造葡萄酒,沉浸于诗歌与哲学,再对已全然崩塌的法律发出毫无意义的慨叹,对吗?”

狄奥笑了,嘴角凝固成近乎悲伤的弧度。

“但这已经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了。”他说:“我想要的便是当下,我许诺的也是当下。”

“向阿尔伯特.高文?”

“不。”狄奥摇了摇头:“向很多人,而我不愿成为背誓者。”

这就是命运的陷阱了,它亲手将人推入漩涡,心甘情愿,无从挣扎。这中空的黑洞正吞噬着才华与热情,也许还有血液与骨骼。

也许在神明眼中,狄奥只是长河中的沙粒,芸芸众生中可悲的一员。可在安福瑞索斯眼中,他的友人是真实存在的生命,可触碰的,也是可伤害的。狄奥会微笑,会喜悦,会轻轻眨动他明亮澄澈的双眼,但他也会痛苦,会流血,会死去,陷入永眠,尸骸沦为虫蚁的巢穴。

还未触碰到天国极星前,他也许就已被焚烧殆尽。

“但誓言是有期限的,还有两年。”狄奥突然说,露出一抹微笑。“如果我两年后真的打算全然放弃,那就返回雅典吧。”

“开心一点吧,安福瑞索斯,老师是不会想看到我们相对而泣的,事情还没陷入那么悲惨的境地。”

安福瑞索斯破涕而笑。

“这也是你对我的承诺。”他说,用手胡乱擦去泪水。“我只希望你能够开心,在必要的时候,忘了那该死的预言。”

狄奥点了点头,拉他起来,两人手挽着手,向雾霭中的灰色城堡走去。

在这嶙峋的岛国中,城堡与教堂错落有致,湖泊与磨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阿梵河流经谷地,水位终年不落,为贫瘠的农田提供强健有力的水源支持。在海岬的另一角,扬起红龙旗帜的船只由东风带往更为宽广的海域,直面波涛汹涌、暴风雨肆虐的海洋。

终有一日,我会离开格拉摩根而全无留恋吗?

在心里,狄奥向自己发出诘问,却并未得到任何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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