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烟卷熄灭了，也熄灭了我想要去质问的话。我低着头，向白桦那边扫了一眼过去，白桦站在我的旁边，默默看着我，和我父亲一样一言不发。
“止步在过去，还是大步迈向未来，看你怎么去决定吧。”
片刻的沉默后，白桦在我的肩头用力的拍了一下，我的肩头已经不知道挨了几次拍打。
“人们喜欢在痛苦的过去寻找前进到未来的动力。”父亲满嘴吞吐着呛人的烟味说话了。我捏住了鼻子，皱着眉抗拒着这股刺激的味道。烟草燃烧的味道，说实话我非常讨厌。
“你讨厌我的那些事，现在我来给你答案吧，小子。”父亲又从怀里面拿出来了一根烟。
“呐，你不来一根。”这句话是父亲对白桦说的。
白桦摇了摇头。
“你们东龙族还真是素来的讲究。”父亲还没有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结束了他和白桦的对话。
我不服气的嘟囔了一句：“如果不是那么爱抽烟，还不至于变成这样。”
父亲的耳朵灵光的很，立刻反口道：“实话实说这破玩意糟糕极了，味道像狗屎一样。如果我还像你一样是个小屁孩儿，我绝不会去把这鬼玩意儿当作消遣的东西。”
“那你还抽什么抽。”我又嘟囔道，心里委屈极了。一时间经历了那么多，我一时反映过不来了，有的只是对故事太多的沧桑感。
接着，父亲说出了让我觉得有些心痛又有些无奈的话：“只有大人才有权利去选择如何去伤害他自己。”
我抬起头来，不知做何回答。
“你还小，现在的日子只需要依靠大人就好。”父亲回答道，把头别过去不看我。视线中，我唯一能捕捉到的是父亲头顶上一圈又一圈盘旋上升的烟雾，味道依然还是如旧的恶心呛人。
“我管着着你，是希望你能做到比我更好，孩子。”父亲吞吐害人的烟雾里，解释着我之前认为的一切。
“拍死那条鱼，不是我多喜欢暴力，我的小宝贝。”父亲难得居然用这么肉麻的称呼来叫我自己，“同样，杀死森林的其他动物也是。”
“你完全可以让它们多活一会儿。”我反驳道。
“然后在他感受到屈辱后，在抹杀它的存在？”父亲不客气的反问。
“屈辱？”
“自由被剥夺的屈辱。”父亲转过头来，直视我的目光。“孩子，这森林的生灵是自由的，我们是闯入者，我们掠夺了一切，我们是罪人。”
我从未听过作为猎人的父亲会有这样的说辞。他说我们是闯入者，是破坏了森林平衡的罪人。
“我们是刽子手，刀上沾满了生灵的鲜血，只为了我们活得更加优质，不是为了明天，更不是为了美好的未来。”父亲对我举起那条布满刀痕，树皮一样褶皱的粗糙手掌。
“我们理论上不一定非要吃肉才可以活下去，生来打着肉食者标签的是老虎和狮子。”
“但是身为掠夺者的我们却心安理得的作出这一切，我们和动物最，便是大不同的根源，就是拥有更高等的智慧和更加发达的情感。于是，这些情感赋予了我们两样难能可贵的东西。”父亲讲到这里，重重的吸了一口气：“愧疚心和负罪感。”
“您对那些被吃掉的动物感到愧疚吗？”不知不觉，我竟然不自觉把父亲的称呼从“你”提升到了“您”。
我的内心里，好像多出了一种另外的情感，让我觉得父亲那么高大，不是身高，我父亲本来就很高，我指的是他在我心中的地位。他在这一天所说的话，改变了我很多，还有我将来要走的路，要完成的事。
父亲没有疑惑，头点的很深。
“我夺走了那些生灵的自由，是我给了它们耻辱。你若要问那是什么耻辱，是被圈养的耻辱啊，我的儿子！”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失控。也难怪，我父亲向来是个很感性的人，那些情感总会被他放在颂唱神明的辞藻里。
我忽然想起来了那天的事情，那天我站在火炉边上，戏谑的用他那擅长的语调，给他崇拜的神明祈祷送走烤土豆和烤地瓜的灵魂。那场孩子气的玩笑，让父亲生了快要一整天的闷气。我还一直以为，他是觉得我侮辱了他心中的神明。
错误在解释的话语间慢慢地走向谅解，但是同一时间，另一个疑问也在我心头悄然滋生，不过现在我不想问他。既然父亲有解释的机会，那我什么时候给他都可以。
我的疑问是那些猎户人家不该有的书籍，我希望父亲给我一个回答，可我又想起了不久前父亲嘲弄的贬低我对东方龙族的崇拜，还冲到书柜面前呵斥我不准我再去接触这些知识。
我没有问他这个问题，从他向我解释他的做法伊始，我想他有他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
于是，父亲对我的解释还在继续。话题承接刚才。
“哈，我会因为这种事和你生气？”父亲匪夷所思的回答道，“我感到气愤的是你不懂的尊重生灵们的灵魂，那份戏谑的为灵魂送上的庄严祷告，你却给我拿去说给土里的东西听。”
“所以你就在捉到它们的那一刻果断的杀了它们？”我问道，似乎所有的心结迎刃而解。
“对啊，儿子。我已经夺走了它们的自由，不能让它们以最耻辱的样子去接受死亡的到来。”父亲回答的语气越来越激烈。“你想想，我的孩子。一只鸟是愿意在空中翱翔，经历风吹雨淋，还是被关在镶金戴银的鸟笼里，好吃好喝的供养着。一条鱼是愿意在湖里畅游，躲藏着敌人努力成长，还是安全的躲在一个窄窄的水盆里。”
我想起了我曾经小时候淘气抓得那只鸟，天底下没有那么漂亮的小鸟，得到它是我童年里最幸福的回忆。然而这个幸福美丽的回忆并没有持续太久。它死了，撒了一地的金色羽毛，眯着红宝石一样的眼睛，瘫软在角落里。是的，那只有气节的鸟，活生生的在鸟笼里被气死了。
想到这里，我看到了在思想里自由翱翔的我自己，在最后完完全全理解了父亲的心境。那份明明是猎人，却有诗人一样细腻柔软的内心。那份腐朽和迷信在我心里，早在那份带有偏见印象里悄无声息中退出了。
“原谅这个任性的孩子，他只是对你的感受一无所知。”父亲的手掌曾经捧起那只小小的肉体，充满了对生命逝去的遗憾。
“那是属于生灵的自由，不是属于我们的。它属于自然，属于世界，不是属于我们的。同样我们也是，你是，我也是。你能属于的只有你真正的自己而已。”父亲指着我。
“你是我的儿子，可你仅仅只是我的儿子，你并不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
父亲他所表达的，我不是很懂，或许他是想说，他没权利去阻止我想要什么。
“我能选择你生命的到来，可是选择怎么活是你的方式。于是我允许你拥有自己的意见，你可以随意去表达你的想法，即便那些出自任性小孩的意见那么幼稚。那时候我是很高兴的，看啊，我的儿子，尽管他的意见是那么拙劣，那么不成熟，可是他勇敢的表达出来了。你已经是个大男孩了，你已经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了。”
父亲的话里难掩激动，我的眼睛也不知道怎么的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