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胖子到医院做了检查，上了药，忙活完已经是晚上。
医生给出医嘱：“记得戒烟戒酒，辛辣的东西也少吃为妙，伤好前切记不要干重活。”
“不行，我待会还要去喝酒。”
石浩谢过医生，将胖子拽了出去。
“等你腰好了再喝，我先送你回家。”
“不，我要喝酒，要吃烧烤！”
“你先老实回去躺着，我给你去买烧烤。”
“那你可别骗我啊……把我手机拿着，我估计烧烤摊那儿也没能刷卡的地方。”
好说歹说将胖子哄了回去，石浩犹豫了会，赶着星光，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上马路，石浩忽然停下了脚步，“这个点，妈妈应该已经睡了。”
叮铃铃！
手机铃声响起，是胖子的手机，显示的号码却让石浩感到十分熟悉。
这是他妈妈的手机号。
胖子知道妈妈会打电话过来，所以走之前才把手机塞给他？
这几天，妈妈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打电话过来？
迟疑一会儿，石浩接通电话。
“小天啊，你就老实告诉阿姨吧，小石头他到底干什么去了？阿姨知道你跟小石头玩得好，但你也不能一直骗阿姨，说他在你那里玩……”
手机里传出一个疲惫又显得焦急的女声。
石浩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下来。
“妈，是我……”
“小……小石头？”石浩妈妈在说话，显得迟疑，又有种忍不住的惊喜。
“是的，妈，是我。”
石浩没能忍住，带着颤音，眼泪还是不争气流了下来。
胖子说距离他坠河已经过去三天，石浩没有感觉到，他不饿也不渴，精神很好。
但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这三天时间对他妈妈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这小王八蛋，这几天跑哪去了？怎么不跟妈妈打电话？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妈早跟你说过了，妈的病就是这样，你急也急不来……”
妈妈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像要把这几天没跟石浩说的话全都说出来……包括以后几十年的。
“妈，我没事，这几天是去赚钱去了……嗯，您放心好了，我是什么人？社会好青年，绝对不会做违法犯罪的事情……好，我知道了，妈您早点睡吧，过几天我会给您一个惊喜……嘿嘿，是什么惊喜我现在不能说，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石浩没敢跟他妈妈打太久电话，他妈妈脑子里有颗肿瘤，熬夜会加重病情。
放下手机，石浩像泄了气的气球，神情黯然，坐在马路边，伸出两只手用力搓着脸颊。
手掌心湿漉漉的。
“晨曦，如果说我的寿命问题有可能通过你的研究找到解决方法，那我妈的病，可以治好吗？”
“关于寿命延长，在您的脑洞世界里有一个研究对象；但对于主宰您母亲的疾病，我缺乏实验体与足够丰富的知识。”
晨曦变得越来越人性化，依然没有情感，说话风格已经变得和石浩越来越像。
但这并不能让石浩感到丝毫喜悦，他的心，很冷。
“缺乏样本么……”
石浩抬起头，看向不远处一栋高楼。
那是医院，石浩刚从那里出来。
石浩知道自己正在面对一个选择，一面是善，一面是恶。
这似乎不是一个让人很难做出选择的问题。
石浩慢慢站了起来。
“只要妈妈能够活下去，万般罪过……我自承担……”
石浩重新走进医院，转进住院部，上了楼。
脑肿瘤科的住院病人安排在顶层，电梯出门的拐角口有一扇门，一名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保安坐在门前，脑袋靠着墙，昏昏欲睡。
“想睡觉，你就睡吧……”
石浩一记手刀打在保安脑头，保安脑子一歪，顿时晕了过去。
“晨曦，你能让摄像头拍不到我吗？”
“我可以通过控制灵气，搅乱您身边的光线，让您看上去像是一团雾气。”
“那就做吧。”
石浩推开门，走了进去。
大概十几步的距离，石浩侧身，又推开一扇门，走进一间病房。
脑部被检查出肿瘤的病人，若非严重到一定程度，家属一般不会让其住院。
石浩不同，他妈妈病得很严重，但他……
没有钱。
石浩化身一团光雾，如鬼魅般飘进病房，这是一间重症监护室，四周摆满了各种石浩看不明白的仪器，中间一张大床。
床上躺在一个老头，裸露在外的手臂上的皮肤，干枯如鸡皮；脸上皱纹一道道，像用刀子雕琢而出；脑袋上已经没几根头发，露出一块块暗灰色的老年斑。
“晨曦，这个可以吗？”
“可以。”
于是石浩走了过去，面无表情，一只手按在老头手臂上。
忽然，老头睁开了眼睛。
一双浑浊的眼睛，大概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就算能够看清，他也只能看见自己身边有一团奇怪的雾气。
“你是鬼差吗？”
老头张开嘴，发出沙哑的声音，像两颗生锈的齿轮费劲地转动着。
石浩没有说话。
老头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像是即将得到解脱，“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石浩奇怪老头的态度。
如果有活下去的希望，没有多少人能够坦然面对死亡。
因为从不曾有人从那个世界回来，而未知往往带来恐惧；想要勇气盖过心中的恐惧，往往需要第三种力量的刺激。
一个小脑袋从床的另一边探了出来。
这是一个长得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穿着一身童装，上面印着卡通图案，已经被洗得褪色。
石浩想自己大概明白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石浩看着小男孩，问话。
小男孩一双眼睛跟黑玛瑙一样，在黑暗中更显得特别，可以看见有晶莹流动，泛起微光。
“我……爸爸让我来的，他让我来陪着爷爷……”
“为什么不在家里住？”
“爸爸……把房子卖了……”
小男孩还是哭了出来，抓住他爷爷的手，眼眶里不断涌出泪水，声音哽咽。
“叔……叔叔，你不要……不要带走我爷爷好不好？”
石浩再次沉默。
也不过去多久，屋外过道传来喧闹声，大概是有人发现被打晕的保安。
石浩伸出手掌，一块金灿灿的黄金出现在石浩手中。
“等你爸爸来了，把石头给他，不要被别人看见。”
石浩打开门，宛如一阵风，身影却有些踉跄，一步步，绕过神色慌张的医生护士，走入楼梯口。
他坐在楼梯台阶上，两条腿都弯起来，脑袋低低放在两腿之间，表情木然。
关于脑部肿瘤，从来没有医生敢说有百分之百的成功几率。
石浩不愿将妈妈的生死交托给命运，所以哪怕他现在能很轻易弄到钱，他依然想找出万全之策。
“事不如意七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空旷的楼梯通道内，石浩的声音在回荡。
自己刚刚是可以出手的，只需要那一个人，妈妈也许就能得到获救的办法。
但如果自己真那样做了，自己……算什么东西？
假使世上只有两种人，不分男女，那第一种一定是有钱有权的上层人士，第二种是勉强温饱或温饱不能的下层人士。上层人士的权财来自下层人士，他们是虎豹、是豺狼、是鲲鲨、是秃鹫与苍鹰……下层人士宛如牛羊。
“我可以成为虎豹，与上层人士一起坐享供奉，背叛自己的出身，忘记自己曾是牛羊中的一员，那些曾一起度过的苦难时光，剥削、压榨、戏弄、鄙夷……美名曰享受奋斗后的成果。”
石浩双目无神，黑暗中，他有一根手指放在台阶上，无意识地敲打地砖。
“但……有什么意义呢……”
石浩能看见这一条路的终点，顺着这条曾有无数人走过的道路直达终点后，他会因为自己不能改变的出身、幼时从未学习过的上层交往礼仪，成为上层人士眼中的暴发户；也会成为牛羊眼中的叛徒，言语中的人渣。
被所有人排斥。
在每一个深夜，他都会接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每一个阴暗角落中的恶毒诅咒。
——当然，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自己能依靠越来越大的本事成为虎豹的主宰；能依靠精心编制的谎言成为牛羊所崇拜的救世主。
“但如果自己真走上这条路，视他人为牛羊猪狗的路……有一天，比自己更强大的存在将自己当成猪狗宰杀，难道自己就能坦然赴死吗？”
石浩，终究没有回去。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石浩起身下楼。
在一家小卖铺里买了一包烟，转到马路边一处灯光外的阴影中，一根接着一根抽了起来。
“汪！”
有狗吠声。
从远处小巷子里，跑出来一个表情恐惧的环卫工老头，身后追着一条黄色的大狗，再后面是一男一女，哈哈大笑着走出巷子。
“大黄，大晚上的你还这么兴奋，快慢点跑，我要追不上了。”
在年轻男子身边，依偎着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捂嘴轻笑。
“刘少，你看大黄好开心的，肯定是因为你肯来陪我逛街。”
“我这不是来了吗？”
男子一把抓住女子的脑袋，嘴唇亲上去，两人来了一个法式热吻。
女子表情幽怨，搂住男子的脖子，不肯松开。
“刘少，那你这几天多陪陪人家好不好，你看大黄这么开心，其实人家看见你的时候，比大黄还开心呢。”
“汪！”
大黄狗将环卫工扑倒在地上，撕咬环卫工的手脚。
一男一女视若无睹，依然有说有笑。
“我倒也想多陪陪你个小妖精，只是我最近比较忙。”
“哼！”
女子娇嗔一声，撒娇道：“你明明就是陪其它女人去了，好几次在街上明明都看见人家了，也不肯过来跟人家打个招呼……”
男子闻言，表情忽然装冷，冷冰冰道：“我的事你最好少管。”
扭头看向大黄狗，男子喊道：“大黄你怎么回事？喜欢咬就直接咬死，也玩够了吧？”
大黄狗颇通人性，听了话，果然不再胡闹，而是张开嘴，直接咬向环卫工老头的脑袋。
砰！
一条腿忽然出现在原先大黄狗在的位置。
大黄狗飞了出去，撞在一根电线杆上，呜呜叫唤，半天也没能爬起来。
“王八蛋，居然敢打伤大黄！”
原先对大黄狗撕咬环卫工老头一幕无动于衷的一男一女，看见大黄狗被石浩一脚踹开，立即叫了起来。
“你的狗伤了人，你们居然还能视若无睹，在一旁嬉戏，甚至让狗杀……算了。”
在一男一女惊恐的目光中，石浩身周荡起一层迷蒙光雾，将他身形与相貌遮掩。
石浩走上马路，慢慢走到两人身前。
“继续对话，我将会从你们口中听见一大堆毫无意义的威胁或是哀求，现在的我，不想听……”
石浩伸出手，轻易抓住两人的脖子，在他们还没来得及说出威胁或是求饶的话时，扔进了脑洞世界。
石浩不愿自己堕落成人渣，但他乐意为这个世界清理人渣。
“晨曦，这两个家伙交给你，我希望你能从他们身上研究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是的，主宰。”
石浩又走到大黄狗面前，伸出手。
“嗯？”
石浩猛地扭头，目光探进阴暗的巷子之中，他感觉到深处有人正在窥视他。
“谁？！”
石浩将大黄狗扔进脑洞世界，立即冲进巷子。
一道阴影似鬼魅一般，轻松跃过高楼，眨眼就消失不见，石浩只能看到那人的背影。
有种诡异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