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07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始于11月初。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就开始下雪了。
趁着这个机会, 方文俊和洪飘带着剧组去了京郊的秦王宫景区拍摄外景。拍了大概有半个月, 在收工准备回园子时，正好遇到了苏北。方文俊过去说了两句, 居然还真的把这位说动了过来给他们又指导了两个镜头。
再次回到庄园时，周济怀和陆衍都已经来了。
这下可碰得巧, 洪飘兴致勃勃，然后就可劲儿折腾他们, 吹毛求疵的拍了整整一个星期他们的群戏。
拍完群戏, 就要开始一个个的拍对手戏了。
零零散散的拍到12月，李幼荣因为奥组委那边喊人，又过去排了半个月多的视频, 期间被喊去唱了一句歌，内容他也没注意。反正再度回到《无舟济》剧组拍到1月, 李幼荣也差不多可以杀青了。
很难想象这个剧组第一个杀青的人居然会是他这个主演。
“道具组, 那收集的彷的徐宣的字呢？”
“这儿呢这儿呢。”
李幼荣在休息时，无聊的玩着手里的扇子等着开机。
日渐沉默的骆飞坐过来, 看着他难得的主动开口, “先生，这把扇子是我之前在你房间里看到的那把吗？”
大概在11月份的时候，骆飞就开始贴合角色改口叫李幼荣“先生”了。
戏里戏外被这么喊了快两个月, 李幼荣也由刚开始的不习惯变成了习惯。他收起扇子在手里转了个圈，点头说：“对呀，你还记得啊？”
“记得的。”骆飞看着扇子灵活的在他手中翻跃, 忍不住微微一笑，“我还记得，您说，这是您的老师送给您的生日礼物。”
李幼荣瞥了骆飞一眼，见他神色有些凝重，便想了个主意，把扇子打开在面前挽了个花。
“骆飞你看。”
骆飞抬头，看着用扇子掩住半张脸的李幼荣愣了一下。
“先生……”
李幼荣收起扇子，朝他乐道：“我刚才那动作，好看不好看？”
“好看。”
“你看过《艺伎回忆录》吗？这动作就是里面的。”
“没有，我回去了看。”骆飞摸了摸有些发热的耳朵，看着他问：“易哥，这扇子你能送给我吗？”
“你喜欢它吗？”李幼荣挑了挑眉，合起扇子说：“送你是不能送，因为接下来我还有一场很重要的表演要用上它。你要是喜欢，我去给你买副差不多的吧。”
“不用不用。”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的骆飞连连摆手，“我，我就是嘴上说想要，其实心里并不是那么想的。”
但李幼荣还是把这事记在心里了。他怕骆飞心里有压力，故意装出明白的样子点头，“好，我知道了。”
骆飞抿了抿嘴，紧了紧身上罩在外面的羽绒服说：“易哥你今天杀青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回来了？”
“我还有别的事。”李幼荣是从副导演小夏那里知道，全剧拍完大概还需要20多天的时间，骆飞既然提起了这事儿，他就正好顺着说：“接下来依旧是组里唯一的一个主演了，你要好好担负起主演的职业啊。”
“我……我怕是不行的。”骆飞瑟缩着头，很没有自信的样子。
李幼荣心里觉得有点奇怪，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你怎么了？我认识的骆飞，可不是这么胆小的。”
骆飞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李幼荣歪头看着他，小声问：“你是不是还听方文俊的，戏外也一直保持着陈济的状态呐？”
“没有的！”他的反驳是又快又大声，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事实确实是如此。
最近的剧情越拍越沉重，骆飞也要花以往三倍的时间才能做到真正入戏，他为了不拖进度，一直压抑着违和感把自己代入【陈济】，他现在的这种状态，已经保持一个月有余了。
将信将疑的李幼荣顿了一下，提点他说：“你是上过中戏的，我想你也应该知道太过依赖【代入表演法】而对自己的伤害。不管是作为同事还是亲属，我都希望你能够明白，戏虽然重要，但是身体才是本钱。”
骆飞点头，抬起脸开朗的一笑，“易哥，你就别唠叨我了，我没事的。”
见到他又活跃起来，李幼荣没好气的掐了一下他的脸颊。
到这里，李幼荣差不多也要过去拍他的杀青戏了。
他的杀青戏分两组镜头：一组是跟骆飞的对手戏，一组是跟陆衍饰演的魏平帝的对手戏后接独角戏。
为了使演员的感情更加水到渠成，方文俊和洪飘商量后决定，还是不照剧本里的先后顺序，先把跟骆飞那场相对平澹的戏先拍掉。
虽然说平澹，但是这场戏都需要很强的爆发力，李幼荣在跟副导演对完戏后，跑到陆衍哪儿抱起胡椒就是一顿撸。
“今天绝对不能出错，今天绝对不能出错……”
抱着这样十分强烈想法的李幼荣，在听到“《无舟济》五十九幕第一镜第一次，action”的声音后，一秒切入徐宣的状态。
他端坐在桌桉前，看着一桌子的大字沉思。
骆飞从一侧端着东西，犹犹豫豫的入镜。
他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先生。”
李幼荣抬头，故意化白了有些病态的脸上露出微笑，“来了就过来吧。”
骆飞抿了抿嘴，躬身走到了他身边。
李幼荣看了他一眼，自己伸手把他端着的东西拿了过来，乍然开口，“你是不是在偷偷练习写字？”
演的十分卖力的骆飞直接就一个“扑通”跪在地上，他用十分卑微的五体投地的姿势请罪说：“先生，求您不要赶我走，小的不是故意的。”
李幼荣顿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他居然会是这种反应，“你先起来。”
骆飞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哭腔，“先生，小的非常仰慕先生，小的只是……”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到底还是李幼荣亲自出手才把人拉了起来，“你有上进心是好事不是吗？”
已经红了眼睛的骆飞颤着音儿问他，“您真的不生气吗？”
“不生气。”李幼荣伸手磨了两圈墨，然后示意着说：“来，你写两个字给我看看。”
骆飞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拿起桌上的毛笔沾了墨。
不知道他是太过入戏还是怎么，真的十分紧张的他不小心滴了一大块墨汁在桌上的书法上。
那是准备给他们做特写时摆拍的！
骆飞心里真的慌了，他做错了事，但是洪飘他们却没喊停，心理素质还有待提高的他连忙求助的望向李幼荣。
十分擅长自由发挥的李幼荣云澹风轻的一笑，他直接把桌上弄脏的纸甩到地上，安抚他：“没事，你写你的。”
明白现在必须要继续演下去的骆飞点了点头，开始在白纸上胡乱画了起来。
因为之前特意找过老师教，他握毛笔的姿势是正确的，写字却不会真写。不过摄像也不会去故意拍他的“鬼画符”，他只要端出那个架势就好。
等他“写”完，李幼荣看着桌上的“字”摇了摇头，“火候还是有点不到家。”
不管是作为自己还是陈济，骆飞的心都平静了下来。他把毛笔放回去，说：“小的自然是比不过先生的。”
李幼荣突然一笑。
他抓住了骆飞的手。
在“陈济”十分惊愕的眼神中，他把他拉到自己怀里，从背后握住他的右手，拿起了他刚刚放下的笔。
“你既然学了，那就要学好了。”
把用过的纸丢到地上，李幼荣沾了墨，凝神，直接在白纸上下笔，用自己最擅长的，练了十几年的徐宣体，写了一篇《楼东赋》。
摄影师趁这个时候对着两人的各种特写一顿抓拍。
骆飞不认识什么徐宣体，他一直惦记着不小心把道具组找来的书法弄脏的事。等这组镜头拍完，洪飘真的喊“cut”后，他立马站起来道歉说：“不好意思，我把书法弄脏了。”
其实现场所有人都不在乎这件事了。
洪飘：“李易铭，你居然真的会写毛笔字啊？”
方文俊：“刚才那组镜头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一直盯着画面在看的历史顾问跑过来拿着刚写好的《楼东赋》惊讶出声，“这这这……这是真正的徐宣体啊！”
“什么？”两个导演闻声都跑了过来，“什么徐宣体？”
已经激动得不成样子的历史顾问看着李幼荣就像看到了一个宝贝，“你居然会徐宣体？咱们现代会写徐宣体的学者不超过十个，你是怎么会写徐宣体的？”
李幼荣清了清嗓子，没把自己家挂了一大片徐宣书法的事说出来。他只是含煳着说：“老师教的。”
历史顾问追问道：“是哪个老师？”
方文俊看出李幼荣的尴尬，打断说：“哪个老师咱们就不细说了，拍戏要紧好吧？”
其实心里也是在骂了这小子一顿，你说有这个本事你早点拿出来，这样就给道具组省点力气了不是？早知道徐宣彷真的书法那得有多难找啊。
演员自带技能大概是导演都希望看到的事了。既然李幼荣本身就会书法，洪飘和方文俊索性一口气补拍了好几个他写字时的特写。
拍这个特写其实废不了什么力气，就是换衣服有点折腾人。
李幼荣一直努力保持着力气，留作接下来跟陆衍的这场对手戏中。
“《无舟济》第五十场第一幕第一镜第一次，action！”
李幼荣凝神，看着站在身前的陆衍不敢置信的说：：“你说什么？”
陆衍的表现也不差，他的身体轻微的颤抖着，十分害怕的说：“老师，我……我把变法的事情告诉太后了。”
李幼荣当即就拍桉而起，“你怎么敢……”
“老师！”虽然饰演的是一国之君，但陆衍这里也是说跪就跪，“太后他们早就知道您带人在暗中筹备，她告诉我说，变法之计注定会失败，如果您不及时收手，您会被其他士族杀死的！”
“我身为魏朝丞相，有哪个敢杀我？”李幼荣吼了一句，然后痛心疾首的骂道：“刘衾，你是不是长了一个猪脑子？太后她若是真的知道，她找带人来捉我了，你想想她是那种会跟你商量事情的人吗？她这是在诈你你知不知道？”
“但是老师！”陆衍抬起头，脸色慌乱，眼睛里却有自己的坚持，“我觉得这个变法确实会失败，我不想看到您死。现在太后的人正在来的路上，您跟我进宫吧，我会保护您，不会让任何人把您抓走的。”
自己费尽心机，沾血无数，花了十几年时间，搭上所有学生一同筹备的计划，居然被这个最终获利者一朝道破天机……
李幼荣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徐宣要拼死辅佐这个傻子！
他把桌上的茶杯掷到陆衍身前，抬起手，颤抖着指着他说：“滚，你给我滚。”
陆衍反倒还上前了一步，“老师，你冷静一点啊，我是来带你走的。”
“不需要！”李幼荣咬牙切齿，脸上皆是愤恨之色，“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给我滚！”
陆衍按照剧本写的，顿了一下，听到镜外的副导演小声说了一段“陛下，是时候了，若再不走等太后亲兵来了发现您……”后，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走了。
等他出画，就到了李幼荣的独角戏时间。
为了保持情绪，洪飘这里也没喊“咔”，她死死的盯着镜头，等待着李幼荣的爆发。
这一段，全是李幼荣的中镜加特写。
他就像一个失了斗志的狮子，生无可恋的瘫坐在桌前。
以观众的角度，会认为他此时或许是在回顾今生。
这么过了一分钟后，李幼荣终于有了动静。
他把桌上所有的东西全部扫在地上，愤恨的把桌子掀了。
这一幕给人的震撼感，是扑面而来。
洪飘和方文俊对视了一眼，刚准备喊“cut”，却看到骆飞突然哭着跑上去抱住了俯在地上的李幼荣。
他这个举动，把所有人都吓到了。
隐隐约约听到他的哭声，洪飘反应过来情况不对，立马喊“c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