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荣拿着把小花锄蹲在庄园的花架旁侍弄着一大捧今早刚送来的菊花。
现在天刚亮，还没开机, 李幼荣必须在上戏之前把这些花全部移植进坛子里。
手上一忙, 又是早上，弄着弄着他就忍不住开始哼哼。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
等四五盆花全部弄好, 戏也唱了几折子。心满意足的李幼荣洗了手，转身去上妆。
因为衣服又厚又大又多, 再加上头发还长的原因, 每次李幼荣化完妆身边都有一大群人围着他等着帮忙。
“今天先拍的这场戏，徐宣他只穿四件就行。”
“四件算上里面的那个亵衣吗？”
“不算不算，来来来, 过来看看今天这衣服该怎么搭。”
剧组给所有演员的戏服都是完全按照文献新制的。 挂在衣柜里的衫衣多为绉纱和棉布制成，且样式全为大袖宽衫, 颜色也多是青, 灰，蓝, 再辅以黑色镶边；花纹多为圣树纹和忍冬纹。这种戏服, 可以称得上有史以来首屈一指的严谨。让鸡毛的艺术指导都挑不出错，更别说龟毛的服装指导了。他借着李幼荣上妆的时间选了半天，最后在李幼荣头发都弄好后确定下来。
“里面穿两件单衫, 再在外面穿一件夹衫和一件纱衣就得了。今天上午就这四件。”
今天他给李幼荣挑的戏服多为青灰色。
摊开手等助理们帮忙穿好衣服，李幼荣穿上木屐的时候动了动脖子，“怎么觉得今天的头又重了？”
杰森和化妆助理站在旁边笑, “我听指导老师的，这次给你换了一头一米六长的头发。”
今天李幼荣的头发没束上去，就如黑瀑一般散在身后，他慢悠悠走出化妆间的时候还忍不住吐槽，“弄这么长，我看打结了你们该怎么办。”
服装指导在插嘴支招，“那就给你再整个一米八的，直接让助理跟在你身后托着。”
那画面也是美得无法直视。
李幼荣抿着嘴忍着笑，拉着衣服踏上了石阶。
今天上午李幼荣要拍摄的主要有两个镜头。
方文俊拿着剧本站在拍摄角度中心做科普小卫士，“魏朝时，士族服用五石散成风，徐宣那么早死，跟五石散肯定也脱不了关系——这个是考古学家说的啊。所以今天的这组镜头，我们的主要流程就是徐宣服散，行散。”
这也是为什么李幼荣穿得那么少的原因。
摸了摸鼻子，李幼荣在被人扶着靠到小桉坐下的时候抬头问：“吃这个五石散和吃鸦片，感受是一样的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旁边的历史顾问笑了一下，说：“反正，他们都是属于通过这种手段起到精神麻痹，从而逃离现实的人。”
“太傻了简直。”李幼荣不认同的摇了摇头，发觉化妆助理在给他梳头后连忙说了一声“不好意思”。
方文俊确定了一下机位，然后转身问旁边的道具组，“那什么，菊花弄好了吗？”
“来了来了。”有个背着包的小助理带着人把李幼荣今天早上侍弄的几盆金菊搬了过来。
洪飘一看，喊住他们说：“先放一盆到桌子上，其他的留用。”
“好。”助理一边把花摆到小桉上一边说：“这都是今天早上易哥栽的呢。”
“你弄这个做什么？”洪飘看她摆的地方不正确，上前伸手调整了一下。
“弄着玩儿。”李幼荣说着，把手在她面前挥了一下。
洪飘嫌弃的皱了皱鼻子，“一股泥巴的臭味儿。”
李幼荣乐得“哈哈”笑出了声，“明明是清香。”
“香你个大头鬼啊。”
“诶，你知道吗？我早上还抓了两只蚯蚓放进去了，这园子里的环境真的不错，居然还有蚯蚓。”
洪飘简直要炸，“李易铭，你能不能别跟我说这个？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李幼荣奇怪了，“嗯？你害怕吗？蚯蚓又不要人。”
“给老娘滚蛋！”
闲话不多说，确认一遍道具准备无误后，入镜画面清场。
“《无舟济》第十三幕第一镜第一次，action！”
李幼荣把手搭在小桉上，慵懒地靠了上去。
洪飘和方文俊眼里的监视器中，画面是从房间侧方切过来的。
慢慢地，慢慢地，镜头里出现了李幼荣的双腿，然后再往上推时，沿着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李幼荣的脸才真正出现。
“咔，第一镜完成。”
在变换机位从李幼荣侧面拍了一镜，又从身后拍了一镜，第四镜时李幼荣才真正开始表演。
他看着面前的菊花，百般聊赖的撑着头看了它半晌，然后突然拿起剪刀，把这一朵朵金菊全部剪掉。
在方文俊和洪飘的设计里，这种完全靠神情表演的默镜头实在太多了。
焚香，净手，李幼荣把剧组准备的“五石散”像圣物一般端起来吃下。
这个镜头不知道为什么拍了三遍。
过了之后，李幼荣咂吧了一下嘴，抬头问走上来的工作人员，“这五石散还有吗？”
什么五石散，其实就是糖果粉。
知道他癖好的洪飘翻了个白眼，“你可得了吧，还真上瘾了？”
“吃了三包就够了。”程潇潇过来给他递水的时候也说他，“你真以为成人就不会长蛀牙啊？来，喝水冲一下嘴里的味儿。”
李幼荣喝了口水，看着桌上被他剪残的花，突然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可怜的花花，被我剪成这样了。”
收花的工作人员明知道他在搞笑，却还是努力配合，“现在季节还早，如果好好养，花花还是可以再开出来的。”
“真的？”李幼荣双眼一亮，“那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把花放到我房间的窗户边上去？我要养，我还在里面丢了几条蚯蚓呢，这花一定能重开的。”
方文俊就看到听到“蚯蚓”的洪飘身体一僵，然后化身为咆哮姐，“李易铭，你跟我皮是吧？！”
“没有啊。”感觉到不好，光着脚的李幼荣抓着头发就往外面跑。
听到洪飘的喘气声，方文俊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干笑一声，“要是待会儿拍行散的镜头他有这活力就好了。”
“滚蛋。”洪飘耷拉了一下肩膀让他的手滑下去，“你们两简直就是一伙的。”
这可冤枉了方文俊，“我哪有？”
得罪了导演。中午时，李幼荣拿到的是和群演一样的盒饭。
洪飘是想通过这个让李幼荣给自己道歉，没想到人家根本不在乎，低头把那量多质差的盒饭吃了个干干净净。
“这个小混蛋。”
也是拿他没办法了。
方文俊在旁边给他来导，“人故意逗你玩，你何必跟他真的生气？”
“他没事逗我玩做什么？”
“他在活跃气氛啊。这两天你脾气不好，我脾气也不好，整个剧组都沉寂在我的低气压里。他作为主演，活跃气氛也是他该做的，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洪飘还真的把这回事忘了。
“行吧，我原谅他。”说完她还补充，“我是真的很怕蚯蚓才发脾气的。”
“行行行。”方文俊说完，回头就把这事情告诉了李幼荣。
李幼荣知道这事儿是他不对，连忙给洪飘道歉。
两人很快何解。
然后李幼荣转身就换了招把洛飞逗得嗷嗷叫。
“这跟小狗似得……”画面简直蠢得没法儿看。
下午三点多钟，姗姗来迟的陈曼心到了。
那会儿李幼荣和骆飞正在拍摄一个长镜头，她也就没有打扰，一直站在旁边看。等到这个镜头完全解决，松了一口气的方文俊才带头鼓掌，向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介绍，“让我们欢迎我们的女一号：陈曼心！”
陈曼心朝四处都鞠了一躬，然后走向李幼荣张开双手抱了抱他，“好久不见啊易铭。”
“好久不见。”拍了拍她的背，李幼荣是打心眼里欢喜，“老周没有跟你一起来？”
“他过段时间再来。”陈曼心说着，又去抱了抱骆飞和洪飘。
看着她转身又去把李幼荣抱了一遍，方文俊有些吃味的说：“就是不抱我是吧？”
“你看出来了？”陈曼心又惊讶又害怕的拉了拉李幼荣的衣袖，夸张的演道：“哇，被他看出来了怎么办？”
“那你就抱他呗。”
“但是我害怕……”说着演着，陈曼心都坚持不住笑场了。
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方文俊也没当回事，只是嘱咐陈曼心让她立刻去化妆。
“今晚还排了你两场夜戏呢。”
说起来，自从《草食动物没有爱情》后，不管陈曼心还是周济怀，李幼荣都没有再跟他们合作过了。
时隔两年，他有了很大的进步，就是不知道这俩夫妻到了哪种程度。
所以，对于今晚的这场夜戏，李幼荣各种期待。
他又背了一遍台词，再度梳理了一下人物，吃过晚饭后，就一直坐在拍摄场地里等着开机。
千等万等，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无舟济》第十六幕第一镜第一次，action！”
剧中女人的服装造型特别的简单，就算作为女一号，她的服饰也没有很华贵。大概是结了婚，有了这份阅历和担当的原因，陈曼心完全没有《草食》时期那种机灵跳脱感，看起来反而十分的温柔优雅，乍一入境，别说是监视器前的洪飘和方文俊，就连李幼荣也有点惊讶她和角色间的这种契合感。
陈曼心饰演的徐夫人缓缓上前，盈盈而立，软声软语的喊了一句：“夫君。”
李幼荣侧目，却没有回头。
徐夫人便再度上前，站到他身边温柔地轻声道：“自从晋王走后你就心事重重，是发生什么事情吗？”
李幼荣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东贼自刎了。”
陈曼心“啊”了一声，显然也是极为惊讶，“这……这是为什么？”
“三个月前的辛子大桉，他断错了人。”
“断错了谁？”
“翁仲叔一门。”
李幼荣说着，突然转身，抓住了陈曼心的手，面露狰狞之色，“他说他伤了人命，他执法不严他杀错了人，他断错桉他心怀愧疚，所以他自己拿剑抹了脖子。你说，他怎么这么蠢？我们行事之衷是为了清君侧，翁氏一门坐拥权财本就该杀，何来杀错之言？”
“不。”陈曼心垫了垫脚，用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嘴，“夫君，你不用跟我说好听的话，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实想法。”
徐宣其实真的是觉得愧疚的。
李幼荣便又一次闭上了眼睛，他的脸上，全是疲惫之色，“我其实也不想的，我也并不是愧疚，并不是不后悔的。只是，我的志向，我的坦荡，早就在当年跟着先皇一起入了土，我早就成了一个卑鄙小人。这些年杀错的人，已经够我下十次十八层地狱了，但是，我还是不能停下来。只要陛下还未真正掌权，我就不能停下来。”
“为妻明白。”陈曼心顿了顿，还是倚着李幼荣把脑袋歪着靠了上去，“若这世上还有一人支持你，那必定是我；若这世上还有一个愿意追随你，那必定也是为妻。”
李幼荣吐了一口气，握住陈曼心的手说：“我是不会停手的。”
“那你就好好的把身体调养好。”陈曼心笑了笑，用力握住他的手，温声提议，“明天，我们还是去祭拜一下东贼吧。”
安静了很久，李幼荣才回答了一声“嗯”。
“咔！”把在监视器上的视线移到两位演员身上，“过了！”
这还是《无舟济》开拍至今，第一个一次过的镜头。
演员间的默契度和配合真的很重要。
在旁边看了很久的骆飞想到自己只要一来拍就跟李幼荣的那种奇怪气氛，默默地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