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食物是有情绪的。
这一点，楠早就知道了。
天刚是蒙了蒙亮，家里头养的鸡早已打鸣了，她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眼睛，一张小脸上，写满了没睡醒的味道。
她挣扎着起了床，在母亲还没催自己之前，她就起来了。
外面的天，还有那么些凉爽的味道，昨夜晚上的温度，延续到了清晨。楠深深地吸了口气，拍了拍还有点睡意的脸，打起了精神。
不远处的院子里，厚厚地扯了一层布，给盖了个严严实实，这会儿还算舒服，楠走过去，将盖着的布掀开了来。
“各位，早啊！”
布下盖着的，是一株株栽种的蔬菜，而楠打招呼的对象，正是他们。
食物是有情绪的，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自己的耳朵里，总是多了些莫名其妙的声音，一开始的无非是什么热啊冷之类的，再过了段时间，就变成了渴。
听得她有些害怕。
可是过得久了，她也是渐渐的反应过来，跟自己说话的，就是家里面栽种的这些蔬菜们。
她很惊讶，但这事，就她一人知道，也没跟家里人说。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无非是换来几句母亲的斥骂诸如“不好好看书净瞎想”“菜怎么会说话呢”之类的。
说的多了，反倒是徒生厌烦罢了。
跟父亲也没得谈，父亲终日卖菜，一年到头来都是倒腾着家里头这几亩地，供养着一家吃穿用度，也是辛苦，就算知道这些蔬菜也会说话，他就会不卖了吗？
想来也是不会的。
因此，楠这才知道，食物们都是有情绪的。
他们会知道你的喜好，该辣则辣，该甜则甜，反正都是这么短短的一生，也没想过有什么大的作为，博得喜欢，就是他们最幸福的事了。
与其说是楠陪着他们，倒不如说，是他们陪着楠，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炎热的日头。
楠发现，每一个有情绪的菜，在他被父亲摘走的时候，都会说这么句话：
“我是不会消失的。”
楠听罢都是笑了笑，不消失，又会去哪呢？无非是变了菜肴，跟其他的调料混杂在一
起，又遇到个什么别的蔬菜或肉，搅动着给人呈上来罢了。
早上的时间总是过得快的，约摸觉察着天气有点儿变热后，楠也站起了身子，回房间里头收拾着家伙。
城里的学堂开了，她也要去上学了。
魇是个坏学生，穿着打扮都跟他们不一样，身上那股黑色的气息，怎么的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刚来那会，楠也不喜欢跟她打交道，魇性格又孤僻，平日里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在这群都是不大的孩子里头，又怎么会讨喜呢？
楠也不喜欢。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魇蹲坐在角落里，口中在不断念叨着什么，她听不大清。
也许是好奇心的驱使，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某些共鸣，自己在院子里跟那些食材打交道的样子，不就跟她一样吗？
于是她大了下胆子，试探性地问道：“你在干什么呢？魇。”
魇抬起头来，整张脸都是给埋在了那黑色的衣服下，也不知道魇家里怎么弄的，给孩子穿一身这么大的衣服，看起来怪渗人的，可听这声音，她应该是在笑吧。
“嘘，我在跟他们说话呢。”
楠暗自揣摩着魇的情绪，也没注意到她说的是“她”，还是“他们”，只得探了个脑子，看了看摆在魇胸前的东西。
她的动作为之一僵。
在魇的胸前，零零落落地摆满了好多蔬菜瓜果，有的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儿吧啦的，有的又好像刚采摘的一般，精神抖擞，亭亭玉立。
见着楠过来，那群蔬菜也是给她打了声招呼：
“楠，你也在这吗？”
楠察觉到，魇的眼睛应该是亮了一下的，应该……是的吧。
眼前的蔬菜们都在叫着自己，她一一的回应着，也正是这样，魇的视线头一次落到了她的身上。
“你也能听懂吗？”
一个“也”字，突出了好多细节，楠也不含糊，急忙问道：“难不成魇同学你也是吗？”
那会儿称呼之间，都是挂了个同学，女孩子家家的，要成为好朋友，有一个共同的兴趣，那再轻易不过了，由于都能听懂食物说话，两人之间的感情也在迅速升温，，哪怕是整日里将脸埋在黑衣下的魇，跟楠说话
的时候都是多了些笑容。
最起码，声音听起来是在笑的。
学堂里没事的时候，楠是要去帮着父亲卖菜的。父亲卖菜有他的一套，卖的菜在他嘴里都成了吆喝的词，抑扬顿挫还带了点韵味，她学不来，只能跟在后面扯长了调：
“卖菜喽——”
天一热，嗓子就扯不起来了，卖菜的也不吆喝了，寻了个阴凉地，带着楠好生休息着。
休息的时候，楠就可以跟筐里的那些菜说话了，听他们说哪家的谁谁谁爱吃辣，哪家的吃饭必放葱，那些无关痛痒鸡毛蒜皮的话，承载了她白天炙热的生活。
阳城的历史上，是有“辛”这个人的，楠记得很清楚。
从能够同这些食物说话后，他们嘴里提到的最多的，就是这个名为“辛”的人。
听他们说，辛的实力极为强大，哪怕是在这西北大漠诸多妖王中，他的实力都是顶尖的。
是的，妖王。
这个世界有妖，楠不是第一次知道了，听母亲说，妖食人血，吃人肉，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生灵涂炭。
“就没有好的妖怪吗？”
楠心想，人都分好人坏人，妖莫不分好妖坏妖么？
她记得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母亲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变了，珍而重之地板着脸，那盯着她的眼睛中，充满了紧张。
“你记住，楠，妖是没有好妖的，他们食人血，吃人肉，我们面对他们，就只有一个结果，臣服。”
是的，不臣服，那就是死。
因而从小，楠就知道，惹了谁都可以，千万不能惹妖。
妖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妖王，就是一方妖怪之中最强的那个了，也只有到了金字塔的顶尖，才能称为——王。
所以，当她听到食物们说起妖王“辛”的时候，心中的惊讶就可想而知了。
“妖王压城，辛挺身而出，献自身精血，焕神迹，护阳城！”
只是短短几个字，楠却能从食物们的语气中，听出那抹浓浓的敬意，与火热。
他们是崇拜辛的么？
她这么想着，眼神又飘向了更远的地方，如果真如他们所说，妖王压城的话，那星兵，为何又没有动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