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是有情绪的，食肉者，终被肉食。
（一）
刚入了夏的天，自然是热的，特别是在沙漠这地方，那就别提了。
就连吹来的风都是热的，不沾一点湿气，哪怕是天上忽然飘着朵黑云，都会让人兴奋好久，那家里头搁置了许久不用的藤椅啥的，都是会给摆出来。
不过说起来，倒也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又不下雨，这么激动干嘛呢？
若是寻个凉快的话，大可趁着暮色将至，提一壶酒就这么在街头坐着，那夹带着黄沙的风，自会吹的身子骨都是一凉。
因而这不提壶酒暖着身子，自然是做不到的。
当然，凉快也是真的凉快，特别是白天这么热了一整天，跟放在蒸笼里的包子一样都是冒着热气，好不容易到了傍晚，这么吹吹风的，总感觉一整天的身子，都是变得清爽起来。
若是下雨，那就不是这个劲了，那可得家家户户平时放着的盆盆罐罐，都是会拿出来接上一通，水，在这茫茫大漠，就是生命之源。
这么热的天，阳城的人做事，都是会带着那么点乏累，就连客栈里头平日里高谈阔论到处说着的那些谈资，也是偃了下去，夏天，本来就最是沉闷的。
柴野颠着手中的锅，里头的蒜末炸着油，一股极为好闻的蒜香，给这客栈里头的食客，都是添了抹生气。
他的手很稳，这锅看着不是什么小货色，寻常人家的锅，不过一尺多的大小，可他手里的锅，粗看之下怕是得有两倍有余。
那炸起的蒜香，再配着后面倒进去的花花绿绿，配菜，倒也是弄得有声有色。
小二已经在催着了，柴野也不敢耽误，手中的勺子连点四下，四管齐下，这在厨艺里头可有讲究，四下用料都必须不偏不倚，多一分，少一毫，味道都会千差万别。
调料随意挥洒，他的手仿佛是活过来了一般，那锅中已经斩碎的鸡肉，都是裹上了一层蒜香，再搭着他特制的调料，只稍是闻上一口，都会觉得口齿生津。
装碗，上桌，伴随着小二一句“爆炒鸡丁”来了，下一单菜，也是紧锣密鼓，丝毫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柴野喘了下粗气，这么热的天，做菜的地方简直就是个人间地狱，额头上的汗就没断过。
不过他也是个心细的玩意，让家里的娘们扯了点布，缝了个刚好套在头上吸汗的玩意，寻常做饭的，要是被食客看着汗就这么滴进了菜里头，想来也是会倒不少胃口的吧。
他出来探了个头，闻着点新鲜的空气。
外面的
天，也是热的。那火辣辣的太阳只挂在天上，就连地上的空气，都是给炙烤地变了形状，稍远一点看过去，还以为是迷了眼睛看花了呢。
外头虽热，可也比里头凉快一些，这么热的天，厨子是最吃亏的了。
小二催促的声音又传来了，他憨厚地笑了笑，转过身去用湿布擦了擦手，就当免了洗手的过程，又钻进了厨房里头。
洗手？自然是不可能的。
阳城这里，水可比银子贵多了，要是你一个厨子出来敞口气都要洗个手的话，那做饭的水，早就没得了。
客栈还得赔钱，因此柴野取了个中，寻了块干净的布，沾湿了给放在阴凉地，等要洗手了，就去擦上一把，也当过了洗手这个步骤。
换个不缺水的地，肯定是不行的。
三伏天的地，直教人都是要热死过去，更何况顶着这么热的天，还在卖菜的小贩呢？
卖菜的擦了擦额头的汗，暗自骂了一道这天气毒的狠，转身又数了数今天的收成，乐呵呵的笑了笑。
这一笑，他脸上的褶子藏不住了，旁边买菜的看着他，也觉得好笑，对他筐里头的菜也是多看了几眼。
这会儿天刚热，菜还能顶个新鲜的，支棱棱的样子，看起来很是精神。
卖菜的也是嘴巧，一看这人有这么点意思，嘴里头的俏皮话也是张嘴就来：
“香菜——”
“辣青椒诶——”
“茄子扁豆硬蒜苗，顶花的黄瓜白花的藕呃，卖扁豆西红柿挂霜的架冬瓜呃，饶香菜嘞韭菜嘞——”
吆喝声不断，吸引力这街上不少的目光，卖菜的自然是一喜，这一手吆喝，他可练了有段日子了，再整上这么几个调调，还怕揽不来生意吗？
筐里的香菜青椒也在笑，早前儿他们便是知道，自己是这阳城做菜的翘楚，十里八店的，寻常人家的，做菜都得用上他们。
他们也是争气，知道自己得人喜欢了，也收敛着脾气，该辣就辣，该香则香，就着那么几道下酒的菜，潦草过了这一生。
吹来的风，终于是有那么点凉意了，卖菜的拾掇拾掇着自己的筐，数了数自己今天赚的银两，开心的笑了起来。
“今天挣的钱，够家里吃上几天好东西了，还能有点剩的。”
他盘算着，给自己娘们扯几丈布，弄一身新衣裳，每天出去跟那些街坊邻居玩的，穿着旧的还以为自己虐待了呢。
穿好看点，自己脸上也有面儿。
他也打算给孩子拾掇拾掇，小孩子家家的，不穿个干净怎么
行呢？正巧城里头的学堂也快开了，这段时间多存点，给娃娃上学用。
他盘算地挺久的，久到路过了客栈，他闻着香味才反应过来，还没去喝一盅呢。
卖菜的擦了擦汗，将自己的筐放在了客栈旁边，又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觉得这身装扮差强人意后，方才昂着首走了进去，一只手装模作样地别在了身后，看起来还有那么几分老先生的样子。
他招呼着小二，“打一壶酒，再整道小菜。”
小二支棱一声，他也不含糊，直接在旁边的座位上坐下，如果不是头发上还有那么点乱糟糟的味道，任谁也不会觉着他掉了价吧。
有人看不惯他端着架子，趁着酒性的在后面高声议论着，他也不反驳，只是看着那人的装扮，觉得可以回一下，自然讨个说法。
要是顶撞不得的，那就装个没听到的样子，神气着来，神气着走罢了。
柴野从厨房里瞧见了他，指了指自己手中的锅，示意这菜还没做完，让他等一下。买菜的也不介意，自己这邻居人也憨厚，自己平日里卖菜剩了点的话，也会给他捎点过去，当然，自己来着买菜的话，他也会多加一点。
礼尚往来的人情，他看得比柴野清澈一些，也更计较一些。
柴野眯了眯眼，袖子将渗到眼里的汗给擦了去，手中的锅却是没有丝毫动静，那只拿锅的左手，一直是很稳的。
那可不，在阳城，厨子柴野的名头，也是有那么一些的，靠的就是这稳如泰山的左手。
任你这锅如何之大，只要这左手一颠，便如同被驯服的野兽一般，任他宰割。
也正是凭着这一手颠锅的功夫，柴野也混了个名头。
“颠左柴野”。
叫的多了，这个野字也就慢慢隐了去，让人只说句“颠左柴”，那就是在叫他呢。
他也应和一声，左手锅一起，右手的食材尽数直下，噼里啪啦的金属碰撞，迸发出诱人的菜香。
食物，本就是勾人的。
卖菜的拿了酒，又端着做好的菜，从身上扒拉着取出了九文钱，反复给数了三道后，方才放到了那柜子上，啪嗒的清脆声，有那么点一掷千金的味道。
看得后面的人有些嗤之以鼻。
卖菜的将酒放进了筐里，又将没卖完的青椒挪了挪窝，把做好的菜放了进去，热气腾腾的味道，着实是让人口齿生津，颠左柴的名头，也不是虚的。
他气一沉，肩上的担子又往下压了压，卖菜的挺了挺身子，吆喝了一声：
“回家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