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桓谢恩，殿外两个小内官进来帮忙轻轻架起林旭。
在转身一瞬间，侯桓目光迅速从被匆忙下诏宣入奉天殿的几个大人身上扫过，想要找到那位能够挽救这场浩劫的不二主角。
进殿的几人，大多都是胡子花白的老朽，侯桓略有失望，因为在他记忆里此刻那位主角年纪应该不会太大，不过粗略一想也便释然，这时的他还算不得位高权重。
内阁四人，当朝首辅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左尚书曹鼐已经身死关外，和五十万明军将士一同埋骨土木堡，其余三人倒还健在。可侯桓看到走一步路都得晃晃荡荡半天才能慢悠悠踏出一脚的内阁大学士高谷，心不得不凉上半截。
这种老头能做什么事？
虽然高谷身为五朝老臣，为官清廉，处事公允，可这一大把岁数别说半截身子埋进黄土里，怕是就只剩个脑袋还在棺材外摆着了，指不定每天上朝里面都穿着寿衣，家中摆着丧宴。
内阁其余两位大学士，陈循、苗衷，也都胡子拉碴一大把，老态龙钟之像，虽然比起上面那位五朝老臣要好些，但侯桓看着这几位老头‘龙行虎步’精神抖擞的样子，只想劝句：嘿、大爷您慢点，别闪着腰了。
……
无语。
至于六部尚书，兵部尚书邝埜和曹大学士手拉手共赴黄泉去作伴了，其余几人侯桓一个都认不得，就只有和李贤差点抱头痛哭的王直貌似有些印象。
文弱书生来形容这帮大明的支柱都太为过，酸朽老儒才勉强贴切。
这么几个老头议事能说出什么？他怕郕王朱祁钰扯哑了嗓子喊那几位内阁大人还要问道：啥、啥。
侯桓越往细里想心里越是哇凉，难不成要拿他们从小读到老，直到上路也得塞进棺材缝里的四书五经和瓦剌番子去较量较量？
算了，侯桓和两个小内官抬着林旭走出奉天殿，这一出殿，侯桓才想起自己是个无根无种的浮萍，这一晚上到哪对付去？
他正羞于和李贤开口，提议去李大人家里蹭顿饭蹭个住处，就见到奉天殿外一个身着赤红金边百褶裙袍的锦衣身影发疯似的往奉天殿快步走来，腰间还斜挎着一把比起袁彬雁翎刀稍短几寸的华丽刀鞘。
侯桓眯着眼，李贤压低了声音给侯桓说道：“这是锦衣卫指挥使马顺。”
“是王公公的……”
侯桓竖起食指，在自己嘴边一抹，李贤立马心领神会，闭紧了嘴巴。
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王振王公公的死党，明代三百多年历史，常常把锦衣卫和东厂或是后面几朝的西厂、内行厂合称厂卫。这项优良传统，就是由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和死太监王振开创的先河，堪称双贱合璧，狼狈为奸。
不得不说，有多大的本事吃多大碗的饭，马顺这锦衣卫指挥使在朝中头号人物王公公的提携下做的确实不错，内阁大臣和六部尚书才入殿还没两炷香的功夫，他就闻风赶来，看来宫中眼线不少，锦衣卫看家本领情报工作做的毫无疏漏。
一身御赐麒麟袍的马顺踏着小碎步登上奉天殿的阶梯，这麒麟袍可不简单，乃是皇帝钦赐，穿上这身后，黑灯瞎火出去逛街走哪哪都能成焦点，跟个行走的大红灯笼没啥区别。
马顺挎刀和侯桓擦肩而过，压根没注意这边的五人，眼中只有奉天殿的那块大牌匾。
李贤刚想松口气，侯桓就脚步一停，李大人心再次提到嗓子眼，生怕这位不怕掉脑袋的小祖宗又惹出什么事端来。
锦衣卫啊！朝中无人不怕，就算你在干净也能从你身上挑根毛出来，小时候往皇城根下撒泡尿都能扣个藐视皇家的大不敬罪名，同样是在鸡蛋里挑骨头的同行御史见了也要抖三抖。
“马大人！”
李贤听见侯桓叫马顺，一跟头差点栽下台阶，心想你小子刚在奉天殿里义正言辞的大声宣告自己为朝廷亲手诛杀了王振，现在还敢挑事？
刚刚得到宫中密报的马顺回过头，见到一个和京城里叫花子差不多打扮的家伙朝着自己挥手，满头雾水。
侯桓殷勤的跑到马顺身前，展现个以往在上司面前拍马屁的专用笑脸道：“马大人，小的是从土木堡跑回来的，刚和郕王殿下禀报完土木堡的战报。”
马顺奥了一声，立马反应过来，揪着侯桓追问道：“土木堡怎么了？王公公呢？陛下呢？”
侯桓特意用脏些的右手捂住马顺的嘴巴，那股混合着关外沙石和关内谷田特有味道的右手让马顺感觉一阵窒息，还好身姿矫健，往后退了两个阶梯，不然就晕倒在奉天殿外了。
“放肆！你在做什么？”
侯桓面部表情夸张，苦兮兮道：“不能说！刚刚郕王殿下才召集朝中大人进殿，这时您在进去怕不合适吧。”
马顺满脸嫌弃擦掉嘴边的污浊，和侯桓拉开一段距离又问道：“你怎么认识本大人。”
侯桓一拍巴掌，点头哈腰道：“瞧马大人您说的，这京城九门内谁不认识您啊！亲军都尉府指挥使马大人！那谁听到都得这个！”
侯桓伸出个大拇指，被这通马屁拍舒服的马顺得意一笑，点了点头，又小心翼翼凑近，盯着侯桓的两手不敢松懈，生怕又让给袭击了。
“你别拿手在捂我嘴，小声说、土木堡究竟怎么了？陛下和王公公何时返程？你又是谁？怎么这么一副打扮？”
侯桓抬起手，马顺条件反射上半身就往后仰。侯桓摸了摸自己额头，镇定道：“宫中人多眼杂，小的不方便说，明日郕王殿下宣小的进殿，等朝殿之后，小的在一五一十给大人说清楚如何？”
“另外，王公公还托小人给大人带了几句话，大人明日，可一定要在奉天殿外等小人。”
马顺嘴里正咀嚼这几句话，侯桓已经离去，马顺咬着下唇望了望奉天殿的殿门，折身复返。
刚出午门，闹肚子窝火的李贤便跳起脚来骂道：“你不要命了！马顺是王振的亲信党羽！你还敢主动去找他说话！若他得知王振为你所杀，怕你连今晚都活不过。”
侯桓面如无波秋水，泰然道：“我知道，正是如此才更不能让他闯进殿中，里面的内官不论是不是他的人，都不能让他今天就搭上线。”
李贤仍是忧心忡忡，问道：“那明日你怎么办？”
侯桓眼中迸发杀意，冷冷的斜视李贤，一字一顿道：“我能活过今晚，但他绝活不过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