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过衣服，上官镜雪看了一眼她那静静靠在墙边的淡粉色背包，它可以算作上官镜雪唯一一个形影不离的好伙伴，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沉默而已。她走过去拎起它背好，最后检查一遍行装之后，闪身出门。
前往上官镜雪那个偏远目的地的公交线路只有一条，车辆密度也小的可怜。她在站台孤零零地等待了三十多分钟，才坐到了那辆姗姗来迟的车上。车厢里的乘客寥寥无几，没人关注有谁上下，上官镜雪很容易就找到了后排一个靠窗的位置坐定。由于只有她一个人上车，车子只停靠了不到一分钟，就轻轻颤着开始爬升，进入对应的运行高度之后，它渐渐加速，向着目的地奔去。
在过去的一星期里，上官镜雪过得紧张兮兮，几乎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为了确保安全，她在没有支援的情况下尽量让自己不放过任何可疑的细节：包括近期她活动过的地点可能的监控设备；沿途奇怪的身影；不常见的信号……而且期间她还必须保持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过着每天看似差不多的生活。令她颇为欣慰的是事情似乎过去了，没有证据表明有什么东西在纠缠着自己。于是她在工作日的最后一天联系了李明哲，告诉他自己会在下班之后去见简。
坐在窗边，上官镜雪无声无息地注视着往来的车辆和后退的高耸建筑群。这些遮天巨塔在偏西的阳光里反射出金黄但不刺眼的光芒，让上官镜雪有种穿行于峡谷中的感觉。出于工作的原因，她的活动范围基本保持在中央行政区周边，偶尔的远行也都是来去匆匆。因此她并没有到过真正的峡谷，甚至都没参观过阿尔法区那座森林。实际上组织的要求并没有如此严格，几乎每次任务都有充足的缓冲时间供她自己安排，但是上官镜雪总会在事情完成之后立即返回，决不多做停留。每当风轻云淡的日子，她会憧憬起外面的景色，可是真正有机会的时候，她却总是对自己说：下一次吧！我现在想要好好休息一下！如此往复，上官镜雪都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矛盾。
天色渐暗，城市亦渐行渐远。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四周建筑物高度的降低：如果说之前是行驶在峡谷当中，上官镜雪现在则完全有一览众山的感受。立体交通网也从15层合并成六层。她知道车子已经驶出了中心城区，但是城市仍旧在脚下蔓延至视野之外：作为这颗星球上体积最为巨大的城市，中央行政区从海岸线向内陆延伸，城市圈的直径超过了两百公里——这还并不包括周边的郊区和林地。上官镜雪看了一眼前排座位后面的显示屏，它提示到达目的地还需要差不多一个小时，现时速是230公里。看起来出了中心区之后车速增加了很多，她记得上一次注意到的时候只有不到100公里的速度。
这之后上官镜雪不再望着外面，她把头靠向椅背。当她的脑袋靠过去的时候，椅背自动进行了调节，并升起一块刚好可以贴合她脖子曲线的凸起。虽然没有躺在自己的床上感觉那么好，但是也可以算作舒适了。上官镜雪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待到车内亮起了柔和的白色灯光，上官镜雪的目光又扫向外面。地平线隐没在夜幕当中，抹去了地面和天空的界限，让他们无缝地融在一起，形成一个深邃的空间。脚下远处城市圈闪烁着蓝色和橙色的灯光，就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天幕中的星辰。包裹四处的光亮让上官镜雪有种在宇宙遨游的错觉，城市圈就像是渐渐远离的银河系，看上去既梦幻又浪漫。天边的亮光中有一颗异常显眼的蓝色星星——那是中央信息塔顶部的灯光。相比下方，苍穹的星光要暗许多，但是那里总是更容易引人遐想。夜晚的天空就好像是披了面纱的少女，让人看不透却欲罢不能。
经过了三个多小时的旅程，上官镜雪的双脚再次踩在地面上。她环顾四周：一个朴素的小镇子，光照还算充足但绝对谈不上繁华。视线所及之处没有超过十层的建筑；尽管街上大部分的店铺仍然在营业，闲逛的人也不算少，却没有城市中那种纷杂，取而代之的是扑面而来的安逸感。她找到一家小餐馆填饱肚子——车上提供的晚餐她只吃了一口就留在那里。上官镜雪承认自己有一点挑食，可是她觉得刚刚车上那些尝不出食材的东西甚至连食物都算不上。接下来就该做如何前往目的地的打算了，上官镜雪走到车站，却失望地发现此时所有的公交车都已经停运；为了安全她放弃了出租车，而从此地到基地的距离对于徒步来说又远了点儿——最后，她抬起眼镜用力揉揉发酸的眼睛，打定了注意。
上官镜雪到达上次来的那栋五层小楼门前的时候，是第二天中午。昨晚的旅店让她很满意：纵然房间稍嫌拥挤，但是干净温馨的环境弥补了其它的缺点；淋浴过后的上官镜雪在舒适的软床上很快就堕入梦乡——倘若不是时刻保持敬业的闹钟，她很可能又会睡到很晚。
周遭的建筑比昨天的小镇更加低矮，稀疏的房屋在午后的阳光里投下参差的影子。满是灰尘的小道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在徘徊。和城区入夜后的斑斓刚好相反：相比这个地方在夜里的死寂，它的白天还能显出稍微多一点的活力。不过阳光的努力也就止步于此，它为这些略显破败的景象注入的些许生命随着不时被风卷起的沙尘翻卷而去。
上官镜雪皱着眉快步上前，轻推那扇斑驳的门。她实在不喜欢这个地方，所以想要尽快把它们从视野中赶走。可是门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吱吱呀呀让出一条缝隙，上官镜雪稍微用力，它依然没有动静。在寻找门铃未果之后，她只好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
门被从里面打开，一个打扮和外面环境相称的矮个子男人出现在门口。紧随其后的是一阵淡淡的饭菜味道——实际上也仅仅是烤面包混合着蔬菜沙拉的气味而已。男人看到上官镜雪，一脸轻松地笑起来。
“嗨，安德拉。让你久等了。”
“这里又不是什么都没有，算不上等。”安德拉回应着，让出一条通路，“先进来吧。”
“你整晚都在这里吗？”上官镜雪坐在安德对面，心不在焉地开口问。她拒绝了安德一起吃饭的邀请，那些看起来干巴巴的面包让她没什么食欲，但是她又不得不等待他一同前往地下。
“嗯。李明哲说你昨晚可能会过来。”安德拉点点头，还不忘把食物塞进嘴里。
上官镜雪懒洋洋地环视四周：屋子里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倚靠在剥落了墙皮的墙边。不过这里气候还算干燥，它们应该没什么发霉的危险。除此之外这间屋子里就只剩下尘土味道的空气。至于里屋里面有什么，她并不关心。在确定这里没什么东西可看之后，她把头低下来。
“那家伙真是多此一举。我又不是没到过这里，还麻烦你在这等了那么久。”
“李明哲说如果没有人在这里，你大概会把反锁的门砸烂……所以……”安德拉耸耸肩，“当然，我知道这不过是个玩笑。所有前往地下的人都必须有人接应，这是规定。毕竟现在的形势并不轻松。”
上官镜雪看着对面的安德，撇嘴笑着点头。局势和规定暂且不提，她把门砸烂这种事倒确实可能发生。待到慢性子的安德拉享用完他的午餐，上官镜雪已经昏昏欲睡。她跟在他后面通过机关，乘上之前那部电梯。向下的加速度让她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放眼望去和上次看到的景象别无二致——地下没有昼夜之分，只有黑漆漆的穹顶和冷色调的点点灯光。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感受，上官镜雪觉得这里的规模似乎远没有上一次的时候看起来那么大，或许之前是因为太久没有回来的缘故吧。不过这种程度也够她逛上一阵子了。电梯到达底层，这次没有车子来接她，令人欣慰的是安德拉的车子静候在路边。
老式的电动汽车沿着主路疾驰。上官镜雪一路上也没看到几辆车，而且所谓的“主路”目测也只有十几米的宽度。至于活人，上官镜雪一路上都没有看见一个——这里比头顶上更让人觉得死气沉沉。
两边向后掠过的金属建筑倒是和中央行政区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远没有那些直插天际的铁塔那般高大，造型则更加相形见绌。现在身边这些单调的褪色金属方块的外形如出一辙，让人不禁产生出陷入了无尽死循环的恐慌。上官镜雪很快就觉得头晕目眩，她抬起头向远寻找，于是那一簇高度突出，造型也特别一些的建筑很容易就成为了视觉中心：那里是她相对更熟悉一些的地方，这个“地下城市”的中心——枢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