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第二天下午三点，文竹准时到达了“蔷薇庭园”。
这片本质上可以算作是“学校”的地区与他想象中的样子有很大的不同。
这倒不是说庭园本身的建筑特色与氛围与传统意义上的学校有什么差别，而是从外表上看根本看不出这是一所学校。
无边无际的树林与灌木在铁质的围栏后形成了一堵天然的高墙，将内部与外界完全地隔开，透不出半点空隙。一路上，文竹也没有发现这里有类似于进出大门的构筑物，仅仅在华生指定的西北角找到了一扇小铁门。透过铁门的缝隙可以勉强看到一条在树海中修剪出来的小路，通向未知的树林深处。
华生正在门口处等着他，左手拄着绅士杖，脚边放着一个挎包。
“欢迎来到蔷薇庭园。”他躬身行礼，比起昨天，身上似乎还多了一点香水的味道。
“我是半点没看出这是什么‘庭园’。”
“文竹先生今天的气色相当不错，看来是听从了我的意见，这可真令我高兴。”
如果你也感受一下从无尽的做饭洗衣服打扫房间中解脱出来的感觉，相信你也会焕然一新。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最终还是按照这个讨厌的家伙的嘱咐，把自己从头到脚梳理了一下。黑色的短发、白色的衬衫、清爽的面孔以及纤瘦匀称的身材，无不显露出青春洋溢的少年风采。只是眼镜下的那双隐含着深邃思维回路可也写尽了淡然的眸子，却会使细心的观察者心头一颤。
“客套话还是免了，我们赶快走吧。”
“不不不，请再稍微等一小会儿。从我站在这里，已经有差不多半分钟了，那位先生应该马上就……”
华生的话还没说完，文竹就感觉到了那个人的到来。
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刀身非常薄、非常白、非常冷，尽管它并没有接触到文竹的肌肤，却让他感觉有一块刚从冰窖里拿出的冰块儿正紧贴在自己的喉咙上。
这把刀的出现极为突然，却并不突兀。虽然与上次苏芳从自己手中夺剑那样，也是发生在一瞬，可这次明显有所不同。就像是整个身体被慢慢浸入到深海，黑色的海水寒冷刺骨，可四肢百骸却犹如冻僵了似的完全动弹不得，直到那冰冷的杀意蔓延至脖颈，直到无法呼吸。
文竹拥有的能力，并不惧怕此类利刃的攻击。
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轻举妄动，在拥有这种速度的对手面前，防御和治疗经常会失去意义。
华生对他身后的人鞠了一躬：“柽柳先生，我奉福尔摩斯家族代理家主，夏洛克·米尼罗斯·福尔摩斯的指令，带文竹先生来辅助调查本次的校园失踪案件。请您准许我们通行。”
冰冷的感觉渐渐离开，一个身穿破旧黑袍的老人从文竹的身后走了出来。
老人千沟万壑的脸上布满了可怕的伤痕，简直像是有人把整整一大桶苦难完全倾倒在了他的脸上。他伸出瘦得皮包骨头的右手，指着文竹，一字一句地说：“你，不合格。”
让人联想起用尖锐的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的声音。
接着，他又转向华生，看了看他的胸口。
“你，今天也不合格。”
“这位先生是第一次来，所以还不太明白这里的禁令。现在不太好在外面直接让他换衣服，所以这次能不能等我们先进去以后再换？我保证在离开树林之前一定合格。”
华生的语气与其说是商量，更接近于恳求。
“换衣服？”俚鱼好奇地看着白桦提起了那个挎包，“莫非是校服之类的？”
老人顿了两秒，似乎是在思考，然后挥挥手——那扇紧缩的侧门竟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开了一样，为他们敞开。
这个叫柽柳的守卫的实力，实在是深不可测。
“我的刀马上要入鞘，只能给你们十分钟，逾时不候。”
“好的，非常感谢。”华生点点头，拉起文竹的手往里走。而那位老人冰冷的视线，直到二人走过小路的拐角处，才从身后消失。
“我们在哪换衣服？”文竹甩开他的手。
“就在这里吧。在此之前，有件事情需要和文竹先生说明。”
“这家‘蔷薇庭园’，在所有的庭园机构里算是最特殊的一处。其一，它收容的学生并非是人工生育的平民之子，而是贵族子弟；其二，它的投资者不是王政府，而是由福尔摩斯家族的现任家主，夏洛克少爷和玲玲小姐的父亲，艾萨克?福尔摩斯老爷出资创立。其最初的目的是与王政府达成默契，让DIOGENES代为监视并培养拥有‘言叶之子’血统的贵族私生子——可以说是单为玲玲小姐这样有着特殊身份的人所建立的学校。但持续一段时间后，情况有了变化。”
“艾萨克老爷怕玲玲小姐一个人在这里呆得太寂寞，就号召了一些与福尔摩斯家族关系比较密切的贵族把他们的孩子也送到这里就读——这些孩子，并不全是必须入校的‘言叶之子’。由于蔷薇庭园的教育水平确实一流，孩子们在这里还能与其他家族将来的掌权者们打好关系。一传十，十传百，慢慢地各个家族也让把自己的子嗣甚至继承人来这儿就读。简言之，这里形成了一所贵族学校。”
“你到底想说什么？”文竹被他的长篇大论弄得有点糊涂，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发酵得越来越浓。
华生卸下挎包，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一套衣服。
“艾萨克老爷和夏洛克少爷都非常疼爱玲玲小姐，自是不可能让那些青春期蓬勃骚动的小少爷们有机可乘。所以想要进去的话，得稍微乔装打扮一番……”
形制华丽而又不失典雅的女式衬衣，以及墨绿色的蕾丝花边长裙。
文竹扭头便走。
“柽柳先生还拿着刀在门口等着。”
“你想威胁我？”文竹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盯着他。
“不不，这绝不是威胁，只是友好的忠告。”华生一边说，一边从挎包里取出另一件衣服——和之前的款式完全一致，只是尺码要大很多，裙色也换成了橙黄。
“不仅是你，我也是‘不合格’的。那位老先生的话文竹先生应该听得很清楚了吧，除了他任何进入这所学校的男士都是如此。”
“请您慎重考虑一下。因为我们会成为‘患难与共’的关系，所以我绝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
文竹的表情阴晴不定。经历了这么多次，很难判断这个面善心黑的家伙会不会又挖了个坑让自己往里跳。
“另外，”他又抛出一个文竹难以抗拒的诱惑，“上次向斯特兰奇重工购买烤箱时其实有附送一套电子控温装置BOOM-7——想必用烤箱来做秋刀鱼始终还是有点不好掌握火候吧。只要完成这次的任务，我保证它会准时准点，没有任何延误地派送到文竹先生的公寓里。”
恶魔的低语深沉而富有磁性。
文竹沉默良久。
“虽然我觉得说这话好像有点对不起你，不过……”俚鱼对纠结万分的宿主使出了劝说的“万能金句”。
“来都来了……”
华生看气氛好象差不多了，便放下挎包，只把自己的那一套拿在手上：“请您抓紧时间，现在已经过了有七八分钟了。我到另一边去换，一会儿就过来。”
文竹咬紧牙关。
真的只能照穿了吗……
女式衬衫、长裙……粉框眼镜、圆头皮鞋……胸罩、内裤……还有黑色的长长的假发。
尽管在“秘密花园”，为红叶洗衣服时，这些物品都已经见过。但像这样一件件摆在面前的感觉……实在难以形容。
连尺寸都十分合适，简直像是量身定做的一样。
“白桦……”出卖自己身体信息的人除了这家伙外别无他想！
在心里默默地做出回去一定要把这货扫地出门的决定后，他终于换好了。
虽然自己并没有刮腿毛的习惯，但幸好校服组件里有丝袜。
幸好个屁啊！
文竹强忍把这一身甩到地上的冲动，扯着俚鱼的尾巴甩了两下。
一面奇形怪状的的镜子出现在他的手里。
里面映照出的，是一位面目清秀的美少女——大大的眼睛、白皙的肌肤，以及脸颊处淡淡的迷之红晕。
只是面部的棱角仍有些分明，脖子上也有隆起的喉结——毕竟他已即将成年。
“让我来帮帮你吧。”俚鱼的尾巴像一根细长的软针，刺进宿主的肩膀。
肉体改造的能力不仅可以用于柔化和强化，还能够改变形貌。这也是为什么文竹在“干将莫邪”事件中能轻易地混入博物馆地下通道进行侦查探测的原因。
确实是方便又实用的能力。
半分钟不到，画龙点睛般的效果就展现出来。
如果说刚才是清秀，那现在简直是倾国倾城。
俚鱼并没有大刀阔斧地删改文竹的身体，只是在那些不协调的地方进行了一定的修饰——该大的地方大一点，该小的地方小一点，该凸的地方凸一些，该凹的地方凹一些，该柔和的地方软几分，该硬直的地方——还是让它继续软下去吧。
“我相信你这样站出去，肯定会迷死半条木本街的男人。不对，即使是女的，说不定也……”
文竹伸手猛地捏住它的喉咙，然后用杀人般的眼神盯着他：“给我闭嘴。”
“文竹先生，您换好了吗？”华生的声音从树林里传来。
“过来。”此刻他最想看到的就是华生的女装。
尽管对嘲笑别人没什么兴趣，但在这种时候，最能抚慰受伤心灵的，绝对是另一个同类。
“完美！简直太完美了！”华生对着文竹脱帽行礼，“非常感谢文竹小姐的配合，您的美丽真是让人终身难忘。”
他的服饰也有了变化——脑袋上多了一顶绅士帽，胸口处多了一块胸牌“蔷薇庭园执行董事”。除此之外，和之前相比没有任何差别。
文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俚鱼的身躯也随之像行将沸腾的液体一样翻滚，融入到他的体内，一柄锋利的手刀逐渐在右臂成型——这次它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宿主的杀意！
“欸，你后面！”华生万年不变的笑脸上闪过一丝惊恐，伸出手指向他的背后。
文竹下意识地转头。
“失礼了，小姐。”
文竹突然感觉浑身一轻，原来是华生趁自己分神的一瞬间，果断低头，把自己整个“扛”了起来！
诡计得逞的管家按住礼帽，迈开腿飞奔——让人难以想象他这样的庞然大物居然能跑出这样的速度。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林间小路就到了尽头，一个铺满青草的土坡出现在树林的边缘。
华生纵身一跃。剧烈的摇晃使得文竹的手刀落空，而半空中由于跑动形成的破空风，给他造成了新的麻烦。
屁股上感觉凉飕飕的——他赶忙伸手护住隐私。
他以前从没有意识到：雌性人类的传统服饰，防御力居然这么的低，光是有风吹过就会受到伤害。
如此强烈的跳跃，在落地时自然会有很大的冲击。考虑到现在强化肉体说不定会使这身精致而脆弱的衣服破裂，文竹便像华生那样选择了抱头翻滚。
干净柔软的人工草坪恰到好处地起到了缓冲的作用。他不仅没受到任何擦伤，连衣服也没怎么弄脏。
“真有太有淑女风范了，被风吹起时知道赶紧盖住。您可比玲玲小姐要有自我保护意识多了。”
“你——！”文竹羞愤而起。但刚站起来，就感受到了四面八方传来的，异样的视线。
不远处红色的枫树下，三五成群的少女坐在一起。地上铺满各式各样的毛毯，上面摆着看上去就很名贵的茶壶和五颜六色的点心。看上去就像一幅美丽的油画。
现在好像是贵族大小姐们下午茶时间。
她们汇集过来的视线让文竹感觉格外刺眼……
有惊讶：“那女的是谁啊？几年级的？”
有羡慕：“哇，她用的是什么化妆品，脸色好好喔！”
有疑惑：“玲玲不是已经回家了吗？难道她是福尔摩斯家另外一个女儿？”
甚至还有嫉妒：“仗着自己有点姿色，就跟华生先生那么亲密。哼，肯定是个水性杨花的妖艳贱货！”
“水性杨花……妖艳贱货！”俚鱼笑得身体扭成一团，手刀也无法再维持，变回了原来“纤纤玉手”的状态。
“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在下在这些大小姐当中好像还是有点人气的。所以接下来的调查，您说不定还会遇到些许阻碍，在此我先奉上最诚挚的歉意。”
华生的措辞和弯腰时的动作，即便是最刻薄的主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此刻他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意味。
“另外，请允许我重新介绍一下。尽管官方名称是‘蔷薇庭园’……不过这里还有另一个名字，要通俗易懂得多。”
他摆出迎接最上等的贵宾才有的手势——午后柔和的阳光，不时飘落的枫叶，以及围坐在草坪上的少女，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美好。
“欢迎来到圣蔷薇贵族女子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