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族正包围着的城，似乎名叫科纳穆。
对这类事，洛马知道的并不是很多。他现在是俘虏，是给索菲帝国的荣誉抹上污点的败军之将——但即便作为理应尽早去死的畜生，他也还是希望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帝国的安全……贡献出最后一份力量。
想从波罗前往索菲，通常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条是由南部官道经多沙径去王都，另一条则是从北边由奎法通向整个儿大北方地区。倘若蛮族走的是南方那条路，沿途索菲百姓势必将遭受极大的损失，帝国的威信也必将受到进一步打击。但倘若将他们引向奎法……
奎法。
洛马自己就是奎法人。
他当然知道奎法的边境军团，以及那绵延山川与宽阔谷地里的激流将给入侵者带去多少痛苦。
在前几日的与蛮族首领的交谈中，洛马始终在向对方暗示以“南方更危险”“南方更艰险”“南方各自为营、城堡林立”的信息。而与如此难以进入的南方相比，北境则是片相当适合骑兵行进的土地——不止如此，在辽阔的北境还有诸多旧时代北境的王公贵族们设立的村庄及城镇可供劫掠。他不断向对方暗示着这些……他说的，都是真话。
北境的确有辽阔的平原；但那里都被全副武装、时刻提防着蛮族的士兵们牢牢保护着。
北境的确有非常多的村庄城镇，那儿甚至有数座即便与索菲相比，也毫不逊色的巨型城市；但北方人的城墙和卫戍军团，却是索菲精锐中的精锐。
当然，更重要的是，只要在这座叫做科纳穆的小城稍作停留，要不了多久，驻扎在奎法的边境军便将得到消息，并对这伙该死的蛮族施以最猛烈的打击。洛马认定，如今王都已得知了蛮族入侵、联军战败的消息。他甚至能想象到王都震怒的情景。尽管这很可能意味着安东家的衰败，以及一系列奎法长官的免职。但洛马至少相信…他至少相信万王之王绝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他……
“……”
他信任帝国的军队。
蛮族虽然有马匹，他们虽然有很多马匹——但是，帝国也有，而且帝国有更多。不仅如此，帝国军队的士气与甲胄远胜于他们、帝国将领的素质远胜于他们、帝国士兵的敢死之心、列阵之势，也统统远胜过这伙蛮族。洛马，他、他始终坚定相信着……
……
撕——
嚼嚼嚼……
在这伙蛮族的营帐中，他吃着精致的食物、喝着烈度足够的美酒，他没被上过刑，脚上也没有镣铐。
一只鸡，貌似是今天早上刚摘下来的果蔬，三只猪爪，两碟酱菜，一根长面包，一碗蛋汤，两袋酒。
这些便是他今天的午饭。
这些东西，已足够他吃饱喝足。自从加入军队以后，如此丰盛的午饭，他似乎只吃过两三次…军营里的生活永远是枯燥乏味的，大家一起吃的伙食，除了每日不变的菜品外，酒更是少得可怜。通常，只有外出巡逻的兄弟才能在腰间别一个只灌了小半袋的劣酒——这种兄弟十个骑马外出，总要有一个受点儿伤、吃点儿苦、或是叫蛮族留下点儿什么，或是干脆连命都丢了——想起这个，洛马便不由得记起了那个折了只左手的老劳勃特…………
“呼……”
这可真让他唏嘘不已。
他是索菲的指挥官，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一定是，尽管现在的他，只是个让帝国蒙羞的蠢货……
“……”
他舔了舔下臼齿上黏着的肉丝。
说老实话，他对这伙野蛮人、尤其是对他们的首领…其实，洛马对他们并不是很反感。
再深入些，说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倘若他不是帝国的将领，面对如此厚遇深恩，此刻他说不准已俯首降敌……毕竟，他们名义上虽然是野蛮人，但这些天洛马已在被俘虏期间见过了一些人、一些事。这群蛮族说着索菲的语言，听着索菲人的故事，他们的首领也完全不是那种东施效颦般令人作呕的貌似睿智、实则粗俗的可鄙之辈。啧，这句话该怎么说…………
他从那只烧好的鸡上拽下翅膀，只几下，便啃、吮、吸了个精干。
（倘若有索菲人流落在外，说不准……就该是这种模样的吧？）
他努动几下舌头，将嘴巴里的肉和菜吞进了肚。
（不过，这里的男人似乎对男人没什么兴趣。这挺不好。…当然，我对男人也没什么兴趣，但这好歹是从王都传起、一直流传了好几千年的传统。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奎法边远蛮荒，本就没有内地那么优越的条件。至于他们……）
（他们…………）
洛马继续嚼着食物，他略有些发愣。
不知为何，他竟一时间没了主意。身为索菲人，他当然知道自己和波罗、维塔、蹙维、利亚里斯这些小国家的人民存在着根本意义上的不同，但这群他口中的蛮族吗？他们粗鲁野蛮得像个蛮族，却又仿佛通晓索菲人的文化——但即是野蛮人，又是索菲人？这种家伙，在这世上当真存在吗？？！
他越想越多……他开始有些头痛了。
洛马没受过多少教育。他只是个蠢哈哈的将领，也想不通那么多必须深思熟虑的事。
“索菲是对，”
为了终止思考，他只能以最简单的办法应对自己的大脑：“蛮族是错。”
一句话。
想将正确和错误分辨清楚，其实只需这一句。这样一来，他便再不需有更多疑虑，毕竟，他所保护、所相信、所珍爱、所为之在所不辞的，正是这世间独一无二存在着的索菲帝国。尽管这伙蛮族和别的蛮族不太一样，尽管他们身上也或多或少有点儿索菲人的特质，但是……相比起索菲，他们毕竟“还不够索菲”。既然如此，那洛马还有什么是需要忧虑的呢？
他只需这样做……
也，只该这样做。
作为俘虏，他得到了很好的礼遇、享受着很好的待遇，这几天甚至还有绝对是蛮族首领派过来的野蛮人女孩想对他投怀送抱——可那又如何？不管到了何种时候，他都始终是索菲人的将领、索菲人的兄弟、索菲人的孩子……他不会背叛自己的祖国。绝对不会！
“……”
心念及此，他便抓起一只猪蹄，并满不在乎的啃了起来。
（这个蛮族头头有点儿本事，也是个好人。）
（我一个败军之将，我受了他这么些好的待遇，却又故意将他和他的部落引向绝路……）
如此想着，吃着吃着，他有点儿良心不安。
嗒、
他用舌头轻快地舔了下牙齿，奏出一声轻灵地“嗒”响。
（倘若还有来世，是当奴隶也好、还是当女人为他承受生育之苦也好。这份亏欠就等到那时，再做偿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