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拂尘道人就混乱阵营的鄙视达成一致后，刘刹何的心情畅快不少。
但接下来的谈话把这稀少的欢乐都给冲淡了。
因为拂尘道人要刘刹何和陈猿猿下个月回一趟多宝山，师傅他老人家要开一次门派大会。
“你大师姐和二师兄都会回来，这算得上是两百年来咱们多宝山人最齐的一次了。”轻微摇晃茶杯，拂尘道人慢悠悠地说。
“出什么事了吗？”刘刹何品出一些意思，担忧地问。
啪的一声放下茶杯，拂尘道人翘起二郎腿：“只是个通知……先不说这个，我一直有个问题，你老实告诉我，不能搪塞、撒谎，知道不？”
“您讲。”刘刹何盘成饼状，做出蛇类最警戒的动作表示自己在听。
“我正式踏入修炼之路近八百年，见过许多勤奋努力的后辈，但像你这么拼命的，可以说是头一回见。”
很拼命吗？我怎么不觉得？
“你既不借天地自然感悟，除了一开始在‘硕鼠’一族的地盘查古籍之外很少翻阅典籍，老四告诉我你一直扎根在……实验室？嗯，实验室里面，有时都不分昼夜，时常熬得气血两虚。这么拼的，真的很少见了。”拂尘道人感叹。
大概是因为魔法的研究过程本质上是托瑞尔世界的科学研究吧，科学家肾虚黑眼眶乃至头秃很常见的，刘刹何自我吐槽。
“固然你有阳寿之忧，但你说的能量化这种事儿，比天劫都远，属于虚无缥缈的，实际想想，你大可不必这么着急……告诉为师，你在追赶什么，或者，你究竟在怕什么？”
刘刹何沉默着，思考该怎么回答。
他不太好像糊弄陈猿猿那样糊弄拂尘道人，虽然师傅快上千岁的人了还跟青春期少年似的上头，但者不代表他容易上当受骗，这算是客观因素。
主观上刘刹何也不太想一直说假话，造假造了几十年，他也有些累了，也想找人倾诉，况且拂尘道人待他不薄，之前说了那么大逆不道的话，现在人家不但没有把自己逐出师门，还愿意和自己谈心，指点迷津，这真的是很难得了。
再说，刘刹何深刻怀疑自己在云省卖魔法物品，被许多人盯上至今安然无恙，拂尘道人可能没少出面打点。
阵营是邪恶的，但邪恶阵营的生物照样可以拥有‘欣赏’、‘栽培’这类情绪，刘刹何和陈猿猿无疑受到了拂尘道人的照顾。
考虑了一阵，刘刹何艰难地开口：
“嗯……说真的，师傅，我确实有怕的。”
拂尘道人点头，用眼神鼓励徒儿说下去。
“怎么说呢。”刘刹何有些扭捏，“我其实最害怕的，就是人类。”
“他们科技进步太快了，从在地上种田，收成全赖老天和过路的龙王，到人工降雨影响气候，中间过了大概不到三百年，甚至两百年出头。”
“武器从铁制武器一用就是一、二千年，到火枪出现进化成导弹，核武器所花费的时间也不过几百年，这种进步是肉眼可见的。”
拂尘道人适时地附和，同时发表不同意见：“确实这很让人担心。可他们现在建造了超级城市群，人类对妖族的生存空间侵占事实上缩小了，他们还说自身基础科学的发展已经陷入停滞。”
“不，师傅您还是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刘刹何尾巴不安地甩动，充分暴露了自己的忧虑，“如果仅仅是我自己的寿命问题，我断不会这么急，但人类不一样，真不一样，他们的发展是指数级的！”
“从石器时代到青铜器时代，从铁器时代到工业社会，再到现在的信息化社会，人类科技跃迁的速度越来越快，现在人类所谓的‘停滞’只是相比于工业社会的发展的神度。对于地球而言，现在的“停滞”都太快了。”
拂尘道人伸手做出稍安勿躁的动作，想要宽慰徒儿。
但刘刹何静不下来。
平时刻意回避还好，一旦真正直面种族问题，刘刹何就无法安心，他失去了一贯的冷静，他不知道如何向拂尘道人，白鸢师姐，陈猿猿甚至魏燕解释。
他刘刹何是在人类社会里生长的，是个前人类。他是切身感受到人类发展的，比任何妖族都深刻。前世他的成长本身就是见证信息社会的建成。他深知人类的力量，和战争潜力。
尤其是对外族。
“他们可以对不同宗教信仰、不同政治体制和肤色的人类大开杀戒，发明出许多屠杀机器。甚至对意见相左的人毫不留情打击，称其为“党同伐异”……更何况是妖怪这种完全迥异于自身的存在？”刘刹何断断续续表述自己的观点。
他的想法有时在大脑激荡，有时化作残缺的语言传达给拂尘道人，他越想越害怕，拂尘道人也越听越害怕。
他觉得这条哆哆嗦嗦前言不搭后语的蟒蛇可能需要看心理医生。
哪里去找心理医生执照的妖怪呢？拂尘道人想。
刘刹何却没发觉自己的问题，或者说他以为自己正在侃侃而谈，实际上他的想法大部分都变成了脑内小剧场：
人类已经开发出常用的地月飞船，正在搭建半永久的太空站，前世刘刹何效力的机构也不过是联合国浩大计划的一部分。当时刘刹何还觉得自己的工作十分荣耀，现在他却怕得发抖。
拂尘道人摸出一壶酒，给刘刹何倒上：“看把你吓的，快喝一点东西冷静下！”
“人类不会停下来的，他们不会停止索取，无论是自身还是自然，这是进去的必然要求。”刘刹何卷起酒缸，一口气喝干，喋喋不休，“所以收缩只是表面现象，也许五十年，也许一百年，总之会很快，新的产业会重新把土地利用起来，地球终归会被人类完全占据，我们依然无处可去。与其说人类是发展太快……”
咕噜咕噜，刘刹何又把拂尘道人掏出的几缸酒喝干，他嚷嚷着：“不如说是妖族太慢了！”
“社会结构是封建家族大家长式甚至还有不少分封结构和部落制，一盘散沙，这样怎么追赶人类？更不用说死守灵气一条路，拿什么和坚船利炮斗？”
“打打杀杀解决不了问……额。”拂尘道人本想劝阻，却发觉自己这个双花红棍就是靠打打杀杀结局问题的，解决不了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那样就不会有问题了。
“真理只在大炮射程内！”刘刹何高喊，已然是有些醉了。
拂尘道人匆忙之间拿出的是他和朋友喝的酒，原本用于老酒鬼们解馋用，刘刹何这样一百来岁的的小年轻自然扛不住。
他继续说：“我们……我们这样是没有活路的，我好不容易活过来，不，不甘心再死一次，我要，我要活下去！”
拂尘道人主观认为刘刹何嘴里的“活过来”是开灵智，“死”是指水火劫，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反倒对徒儿满满的求生欲很赞同。
是啊！能活下来的才有资格修炼！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云省可是有不少人盯着你呐。”眼看刘刹何终于不谈那些让自己头晕的社论，拂尘道人赶忙转移话题。
刘刹何不屑一顾：“切，我，我直接出国，在东南圣神洲找个欠发达的小国，伪装成土著神，从发达国家诱拐医学家把病治好，再扶持几个政府议员，帮他们杀了对家，这样我就把控一个地方政权，成为土霸主了。这些地方资源虽然少，但同理妖怪少哇！”
“不像傲来国，官府打压不说，都还有这么多厉害的妖怪……诶，师傅，云省多少金丹以上来着？”
捏着装满酒的茶杯思索几秒，拂尘道人给出答案：“只算妖怪，也就一百三十个出头。”
那人类金丹修士也不少咯？
咧嘴笑，笑得颚骨裂开，整个头都变成菊花，刘刹何几乎要笑出眼泪：“这他妈真是……水浅王八多，遍地是大哥啊！气，抖，冷！我们小妖何时才能真正站起来？”
干了杯中酒，拂尘道人询问：“你是想建立个自己的势力？”
刘刹何力气尾巴装逼：“那当然，一个人攒钱多慢啊，合伙赚钱才有奔头，你看看我现在，公司才是个雏形，月入数都数不清！血赚啊！”
“哦！血赚呐。”拂尘道人揶揄道，感情之前都是在骗老子？
拂尘道人心里打定主意以后要收拾徒弟。
“那可不，所以，嗝儿——”长长的酒嗝打断了刘刹何的话。
挥手扇来一阵风，驱散酒嗝，拂尘道人起身踱步：“那你确实不能留在傲来国……不，连南边也不要去，傲来国是大陆国家，自古重视陆地，你在南边搞幺蛾子也很容易被注意。”
转过来，拂尘道人建议：“你去东瀛，那里是岛国，比南边发达，医疗条件更好好，医学家好找些。况且那里神佛学说盛行，神社遍地都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成神，更号称‘八百万众神’，多个你也不起眼。”
“东瀛也不禁妖怪，相反因为他们娱乐文化非常普遍，还有妖怪打扮成，额，叫……好像叫兽耳娘？对，兽耳娘出去当偶像的现象，你师兄陈猿猿的梦中情人就是其中之一……对，就是东瀛，老五，你听到没有？你怎么哭了？”
拂尘道人正说着，突然发现刘刹何烂醉着倚着石桌，很快他的自重压垮了桌子，留下一地碎石。他抬头望天，双目失神默默流泪。
“怎么了这是？”拂尘道人追问。
刘刹何吐了口唾沫，哑着嗓子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作妖太他妈苦了。以前吹了多少牛逼，算盘打得叮当响，结果哪一次不是被人追着跑路？鬼市一次跑回多宝山，半路为了保命还用了不成熟的技术……妈的老子原来打算等学说安全了再用的……真是*了狗了！”
“现在更惨，千辛万苦打了一仗开始赚钱了，结果又要跑路，虽然我原本就没打算长待，但主动和被动他不一样啊师傅！我钱都没恰到几口！孔子说‘惶惶如丧家之犬’，他说是骂自己，但我告诉你，嗝儿，他在指桑骂槐！”
“你猜他在说谁？是说刘刹何我啊！”
越说越激动，刘刹何人立而起，尾巴竭力搅动水塘发泄不满，翻起塘底淤泥，水花四溅，打湿了拂尘道人的布鞋。
刘刹何恨恨道：
“这个亏我吃了，但就算是要跑路，也得是我搞完事儿再说！从今往后，只有我追杀别人，没人能再追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