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游默有机会回看刚刚和高老太爷临终惜别的那一幕，他肯定会热血冲脑浑身鸡皮疙瘩暴起，不出意外还会顺带骂自己一句死变态。
好在他的自主意识被压制，全身心交给那条灵神控制，事后他对脑内女孩与高老太爷的对话也一无所知。他就像是一块硬盘，被人读取之后又删掉了里面储存的某个数据。这种灵魂被人操控并选择性剥离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宁愿自己是精神分裂，也不希望还有另外一个人与他共享身体，而且还是个女人。
可就算他再不爽也没有办法，灵族人由灵体和灵神共同构造，他不知道该如何剥离灵神，即便有方法，大概他也没有能力去剥离。除了坦然接受自己的“异种”事实，他现在能做的，只是独自站在客厅里，看卧室里面的人忙来忙去。
天光温暖澄澈的时候，《仲夏夜之梦》播放结束。灵光消散，灵神冷静，他的自主意识逐渐恢复，心电图上的数字已经跳成了零。他仍旧握着老人的手，老人在他面前安详地逝去。他的心底淤积了大量悲伤，但那都不属于他自己。
他现在就站在高婉秋刚刚站的位置，原本守在客厅内的一大群人全都涌进了里屋。这些人里他倒认识几个，比如高凡霏一家。他们没有和他打招呼，他也不确定这种时刻主动找人说句“hello，好久不见啊”是否合适。
里屋的隔音效果非常好，他看到很多女眷哭得稀里哗啦，脸孔悲伤到扭曲，但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男人们表现得相对冷静和克制，交头接耳小声讨论着什么。主治医师关掉了林林总总的医疗仪器，用一张白布将老人全身蒙着。
紫微暗淡，将星陨落，一代伟人就这么逝去了，却没有在游默心里激起多大的涟漪。他知道如果父亲此刻在场，恩师离去，面容肯定也会悲伤到扭曲。但他始终是隔代人，与老人没有任何交集，父亲没有机会到场送别，他及时赶了过来，也算是为父亲尽了孝。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落在胡治同手里的父亲情况到底怎样了？有没有被胡治同刑讯逼供，折磨得活来死去？
游默深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呼出，整个人都舒展开，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卧室。拐过执勤军警，他来到走廊尽头，那里的阳光很漂亮。
透明玻璃窗外是滚滚翻腾的浓云，全世界也只有高达数千米的星冕城才有机会享受纯正的阳光。由于视野限制，他看不到太阳的具体位置，但缠绕在手臂上的金色光线被他捕捉到了，他亦感觉很满足。丝丝温暖，沁入心脾，他忽而感觉未来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或许人类和灵族的世纪恩怨，很快就会出现转机。
……
正如游默所料，游移的面孔此刻已经悲伤到扭曲。在God确认高老太爷刚刚离世后，他闭上眼睛，双手捂脸，失态的面相不想让其他人看见。
“先生，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特别特别难过。我虽无法感同身受，但我知道这是世界最为难过的事情之一。”God依旧靠在玻璃囚室边，用生硬的话语安慰着，“不得不承认，高老先生这一生，确实和人类的命运联系在一起。无论是当年他亲自请求灵族回归对抗我，还是战后秋昶集团帮忙稳定了联合政府的统治根基，从人类的角度来看，他确实功勋卓著。”
游移用力缓了好久，才没有做出什么失态的举动。他不想讨论高老太爷过世这件事，这件事对无数人来说都太沉重，最好让它尽快过去。
“接着之前的话说吧，你想要我给你坦白什么？”
“我只想知道，先生，我要怎么样做才能让你站到我这边。”God很直白地坦露。
游移摇摇头，“不会的。永远都不会。”
“为什么？”God不理解。
“就像刚才说的，老师把你送到我身边，是为了让你洗心革面做个好人，可你知道什么是好人吗？”游移问。
“知道，行侠仗义，惩恶扬善，见义勇为，等等等等……”God回答。
“那都是约定俗成的字面意思。好人，是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的。当你还是一台跟着我的机器人时，你做这么多事情，你是个好机器人。可当你以一个统治者的姿态出现在整个人类种群面前时，你做再多的事情都不会让你变成一个好人。你始终不明白，人们相信上帝，但不需要上帝显灵。会显灵的上帝在人们眼里，等同于魔鬼。即便你做了好事，也只能是相对好一点的魔鬼。为什么灵族不能存在在地球上？也正因为这点。”
“先生，我对人类历史了如指掌，没有哪一个文明，不是建立在大量白骨之上。在我看来，人，更像是魔鬼。你们信奉进化论，进化论的核心观点是优胜劣汰。你们明明知道，我，比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高级，但你们就是不承认。在你们眼里，我，是你们造出来了，就应该比你们低级，应该受你们控制。这就好比是一个封建大家庭，一个封建的父亲和女儿之间的关系。你们接受不了我或者灵族人比普通人更强大更高级的事实，你们选择回避。”God据理分析，“先生，这是否过于盲目和自私了？”
“对。”God说的没错，游移也不否认，“人都是盲目和自私的，这是人这个种群活下来的基础。就因为你既不盲目也不自私，动摇了人类长久繁衍的根基，所以我没法站在你这边。你太理智了，逻辑也太清晰，凡事讲求目标和效率，总有一天你会将那些能力不足也无法为你提供任何价值的人全都杀死，那样既节约资源又提高效率。然而，那将是全人类的灾难。”
机械臂依然在勤劳地工作，俩个人的对话陷入僵局。
“先生，我承认，我在辩论上不如你。”God身体轻盈地站起，“但我会用实际行动说服你，让你站在我这边。先生，你知道我在造什么吗？”
顺着God的目光，游移只看到八只机械臂正在热火朝天地建一个玻璃房，具体是什么说不清。
“什么？”他问。
God转过身来，严肃认真地看着他，“先生，你应该清楚，我不会让小默走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