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佣兵伸手抹去自己脸上的血迹，喘了口气，噗嗤一声将长剑插进脚边的泥地里。
先前像棉絮般填满整个空间的迷雾已经散去大半，四下逐渐沉寂下来，而这总让他想起海峡上暴风雨到来前，平静无声的深蓝色海面。视线中远处两人的模样愈发清晰起来，他们被五六个苟延残喘的部落民围着，后者已是浑身浴血，可尽管手持武器，蛮人却没动手。
因为那个半跪倒在年轻人脚边的老头领，陌铁轻易便认出了自己惯常使用的手段。
“作为在帝留城并没有什么名气的雇佣兵，你能找到这里来也算是值得夸奖了。”
咒术师朝陌铁转过头，语气却已经不及先前在马车上时那般和气内敛了，“不过这样也好，你和这个年轻人可以帮我处理剩下的这些部落民，而我也可以安心地研究这处古老遗迹的秘密，动作快些吧，这样的话你也许还能得到笔酬劳挽回先前的损失。”
陌铁穿过密密麻麻的尸体堆，推开那些静立在废墟里的逝者，笔直走到咒术师的身边。
那些部落民也在看着他，棕色瞳孔中带着入骨的恨意，雇佣兵可以想象，如果没有此刻手上的人质，蛮人会毫不犹豫地上前撕碎他们。眼前这群人大多数都是富有经验的老战士，他们历经了咒术火焰的轰击和洗礼，虽然遍体鳞伤，却依旧勇猛坚韧。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们？就像杀掉废墟里的那些人一样。”
咒术师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抬手冲着身边部落民打扮的年轻人打了个响指。
陌铁本能地向后退了步，手执匕首的家伙却像是疯了般笔直冲向边上的部落民。那个族长在混乱中扑倒在地，与此同时，蛮人们齐声发出响亮的战嚎，提着战斧长刀就迎了上去。
短小的匕首绝对不适合这样的战斗，尤其在对手占据了体形和攻击范围的优势之后。
雇佣兵咬着牙抽出了长剑，他避开身侧挥来的手斧，侧身砍中其中一个蛮人的大腿，并不有力的攻击迅速被厚实的铁壳重甲弹开。清亮的刮擦声在耳畔震响，几步外，脸上带着几道长疤部落民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前，淡淡日光被上扬的武器遮蔽，视线阴暗下来。
陌铁长啸一声，翻身躲开了斩下的重斧，他开始朝着外围奔跑。
眼前的情况对于仍然受着伤的他可谓相当不利，那个咒术师明明可以在抬手间解决问题，却偏偏让他们两个卷入这种危险。雇佣兵喘了口气，格挡进攻，长剑斜转着刺入一个男人的腰肋，锋刃沿着铁甲的缝隙笔直向内，带出大团的血迹，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但蛮人怒吼着握住了剑刃，而另一侧，锐利的刀锋眼看就要落在他的脑袋上了。
混乱中，男人抽出匕首，狠狠扑向那个蛮人。
剑刃毫不意外地划过他的身体，带来刺骨的疼痛与寒意，陌铁伸手去抓对方盔甲上突起的尖刺，用匕首疯狂地朝他的面部头盔的空隙刺去。某种狂躁气息在他的身体里疯狂扩散着，又有三四个蛮人正朝他冲过来，男人奋力站起，却突然眼前一黑，猛然跪倒在地上。
嗡嗡的蜂鸣声在他的耳边徘徊着，一阵眩晕中，他感觉到几道温热的液体正沿着自己的脑袋淌下来。余光里那个年轻人已经被人随意抛掷在地上，一个部落民朝着他走过来。
死亡即将到来，他突然在想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就像，被某种东西吸引着般。
咒术师那边终于传来了反应，空气在嘶嘶作响，某些冰凉的东西擦过雇佣兵的皮肤，掀开数十道血淋淋的大口子。由于某些原因蛮人先前并没有直接攻击老人，而现在，他们就连试图近身都已经无法做到了，平地上的咚咚声，像是雨水溅落在薄铁片上。
陌铁似乎看见了不住晃荡的海水，破碎天光在他的头顶漂浮着，他奋力向上游去。
“修习剑术的原因啊，大概是想成为周游南北疆域的剑士吧，我肯定会成名的！”
“你不明白吗？剑客想要生存就必须要得到雇佣的订单啊，你在闹什么脾气！”
“我时常在想着，我的剑道，到底是什么，它为什么而生？它的意义……”
雇佣兵撑着糊满血水的地面爬了起来，干咳着，不住颤抖，几缕猩红色血迹从他的脑袋上滴落下来。但所有的蛮人都被解决了，而那个年轻人好像也没死，他背对着咒术师和陌铁，伸手去触碰那块巨石的边缘，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陌铁想要更加深入回忆，但他及时醒了过来，顺带着也遗忘了那些部分。
先前倒地的蛮人在背后偷袭了他，但此刻他们全都成了尸体，面对那样的攻击，站着的人往往会受到更加沉重的伤害，尽管，现在的雇佣兵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辛苦你们了”，咒术师微笑说道，“特别是你，陌铁，毕竟我曾对那个年轻人许下过承诺，保证会让他得到密教的力量。但你，你刚刚可真的是在用生命保护着我呢。”
男人并没有回应他，他擦了擦糊住眼睛的血迹，摸索着，在废墟的砖石边坐下。
“但是，现在你应该明白我刚刚为什么不出手了吧。”
依旧没人说话，空气中仅剩下年轻蛮人的低语声，不过咒术师没顾得上他。
“即使是在帝留城的贫民区生活着的，最不入流的角色，大概也已经认出了我的能力了。拥有灰火之轮的力量的人并不算太稀有，但是不借助墨水纸笔就能凭空绘制出符文的人，除了我巫蝶之外，绝对，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你说，是吧……”
老人把手指探入空中，几根散发着黯淡光芒的丝线迅速盘旋而上，彼此纠缠起来。
“实力在众多神侍之中数一数二的咒术大师，居然会是密教的信徒，肯定没人能想到，当然，那前提是没有人能活着知晓这个秘密。如果你向我乞求的话，我倒是不介意把你做成咒术傀儡，最近帝留城愿意成为见习修士的人可是越来越少了呢，我也许能依靠你解决自己的安全问题，呵，你说呢？”
陌铁勉强撑起眼皮，直盯着咒术师的手掌，那个古陆语字符已经成形了，光芒蠢蠢欲动。
他听见身边传来啪嗒落地的脚步声，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满是尸体的街道上。胡乱扎起的头发、矮小的个子，还有那件浸满血水的衣服，这是他先前遇见的那个女孩。
她抬起胳膊，几颗细碎的石子呼啸射出，而视线中，那咒文瞬间便消散不见了。
咒术师狼狈地横跨数步，躲过突如其来的攻击，这情况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了。
“看起来我距离秘密的核心还有好长的一段距离呢，不过，很快我就会弄死你的，小家伙，只要得到你的灰火之轮我就能知晓你的所有记忆，到时候，银棺的秘密自然也会现世。虽然……虽然有无朽王座上的那家伙，但是那种人，论实力的话我可未必会输！”
女孩大概是听不懂咒术师的话，她转过脑袋，看了看奄奄一息的陌铁。
“喂，虽然你听不懂，但……还是救救我吧，我大概，还不想死……”
雇佣兵呻吟着，试图去够女孩的手臂，但他上扬的手臂猛然抓空，紧接着，女孩整个扑在了他的怀里。剧烈的痛苦像是蛇毒般沿着每一丝神经蔓延开来，涌出的血迹同样浸湿了陌铁的衣服，他看见自己的皮甲被开了个口子，染血的尖树枝正牢牢插在他心口的位置。
海面上，天光逐渐破碎黯淡，夜幕即将到来了。
他没想起最后的话，只记得曾有人对自己说过：“你无需为杀死别人而心怀愧疚，因为某天，他也会死在别人的剑下，而且，那日子很快就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