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个不靠谱的古人云，忙碌使人忘却悲痛。
霍连秋不再颓废窝在屋里，终于肯踏出大门恢复正常的生活。夏衍欣慰的笑容未等完全绽开，霍连秋随便塞了几口包子，匆匆出了门。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太阳刚露个头，他便不见人影。等到月亮升入半空，才姗姗归来，成天到晚在霍家管理的辖区内挨家挨户的找活干，跟打了鸡血似的，俨然是走向另一个极端，奔着工作狂去的。
这日，天未亮，霍连秋又早早出门，饭桌上仅留夏衍和瞿天文两个人吃饭。
偏偏他们二人默契的认为对方的脸与增进食欲四个字毫不挨边儿，也远远达不到秀色可餐的程度。缺少霍连秋这个润滑剂，餐桌上的氛围一路下跌。
这不，锅里的为数不多的大白米粒成为他们互相碍眼的新理由。
"我是个大男人，正长身体和肌肉的时候，当然要多吃点儿。你就不一样了，吃进肚里只长肉不长个，浪费粮食。"说着，连同米汤一股脑儿全倒自己碗里。
"我呸！少仗着张娃娃脸跟我装嫩，二十好几的人了，长个屁身体。还不如让我多吃点儿长点儿精力，好攒足了劲儿救你。"
提及此事，瞿天文打心底的郁闷。
前些日子他上街闲逛，路过蒸糕摊边儿看见个漂亮姑娘，心里痒痒凑上去要搭话。结果姑娘警惕地往边躲，下意识地一摸兜，荷包没了。近边儿就瞿天文一个人，还鬼鬼祟祟的模样，大叫一声抓小偷，卖蒸糕的壮实汉子跟提溜小鸡崽似的给他扭送到警察局。
亏得夏衍从姑娘的兜里发现块儿红色的油漆，姑娘想起来之前的确有个油漆工模样的人撞了她一下，估计是那个时候被对方偷了荷包，不小心留下的，才算给他捞了出来。
欠着夏衍的人情，瞿天文的底气失了大半，极不情愿把粥碗推到夏衍跟前，撅着嘴巴抱怨："都怪霍连秋，醉心工作能理解，但这伙食水平跟着下降是几个意思。"
从上个星期开始，餐桌上的白米饭明显见少。以往早餐的白米粥里掺了大半的小米，中午和晚上的正餐也减少了白米饭的供应，用玉米土豆之类的代替。
"哎，我们两个才过几天的好日子，这霍家不会是要破产，买不起大米了吧。"瞿天文眼巴巴地瞅着夏衍碗里的大米粥。
夏衍几口把碗里的大米粒捞干净，意犹未尽舔舔嘴唇，"你这是瞧不起霍家的实力，天天啃金条都养活得了你。"
啃金条不致于，但多吃一口大米对寻常人家来讲绝对要肉疼半天。
去年大旱，周边水稻种植地产量锐减，各家米行的库存大米卖得差不多，新产的大米迟迟供应不足，天京城陷入米慌。手里有银元有票子，但人米行不开门没粮食，你也没处买去。
霍家有实力高价从别的地儿弄来大米供自己的几口子人吃，但霍连秋说天京城无人能吃米，独自己享用，心里愧得慌。吩咐厨房市面上有什么就跟着吃什么，不许搞特殊化。
"霍连秋那家伙越来越有他爹独裁的风范了。"瞿天文吃得舔嘴巴舌，"挺好的温顺少年，刚回国几天，给整成这样，罪过啊。"
夏衍扭过头，满脸的无辜："别跟我说，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俩人唇枪舌剑互装无辜，贯彻一个原则，问题都是自己解决的，麻烦都是对方惹来的。
兜里的黑鸟探出头，冲大门口叫着。
"你这小破鸟又叫喊什么那，我算是发现了，但凡他吱声的场合，准没好事儿。"
"呸，说不过我就冤枉只鸟，丢不丢人。"
"……"
客厅大门被人推开，霍连秋跌跌撞撞闯入屋内，颤抖着声音："你们两个赶快，收拾收拾跟我走。"
"怎么了？"
夏衍将乱叫的黑鸟掖回兜里，去搀扶霍连秋，只见他的衣襟儿和双手沾满鲜血。
"没事儿，我没受伤。"霍连秋不知从哪爬出来的，衣服弄得皱皱巴巴。女佣见此景象吓了一条，赶忙递来毛巾，把血简单擦干净。
"米行旁边有人死了。"
今儿早晨霍连秋例行去米行查看情况，最近天京城米慌严重，他试图说服各大米行带头开仓，先救救急。去万泰米行的路上，在他们家店后门处看见个人倒在那，以为是突发疾病，霍连秋上前查看。结果将人翻过来，那人的脑袋跟个血葫芦似的。
再探气息，人早凉了。
"他杀？"
"我估计只是摔倒的话不会流那么多的血。"受夏衍的耳熏目染，结合自己生物实验的基础，霍连秋也掌握了些验尸的技巧。
"走，我们去现场看看。"夏衍不忘回头叮嘱："有尸体，别忘了带刀。"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事情敲定，瞿天文从头到尾未能插进一句话，只能望着俩人的背影干嘎巴嘴："拿我当跟班小弟喽啰使唤啊。"
万泰米行是天京城三大米行之一，从祖辈起经营米粮事业，与周围的农户关系密切，还组了商会，联合另外两家鸿开米行和兴盛米行几乎垄断了天京城内80％的大米，他们动一下牵动的可是全城近百万民众的吃饭问题，连霍家对他们的态度也不好太过强硬。
其他小米店若像分得一杯羹，大多选择与他们合作，从他们手里拿货。
这会儿太阳完全露出头，街上的人越发熙攘。万泰米行的后门围满了人，指指点点。
"先是天灾，再又死了人，不会是谷神发怒，找人算帐那吧。"
"别扯了，没听刚才人警察说嘛，他杀，那肯定是人干的。"
细高条打了个哈欠，招呼大板牙让围观看热闹的都离远点儿。
"告你们啊，这血要是沾谁身上，别怪我们给押回局里审讯。"
周围的人瞬间跟躲瘟疫似的，散得老远。
两个精壮的男子拨开人群，给紧随其后的矮胖男子让出条路。
"不是，这怎么回事啊，怎么死我家门口了？"来的人正是万泰米行的老板，万福贵。
"万老板，来得正好，这是不是你们的人？"
万福贵捏着鼻子探头瞅了眼，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们米行对形象有要求，他穿的破衣烂衫，怎么可能是米行的人。况且我这米行好几天没开门，谁知道他怎么跑我门口来了。话说，不会是小偷吧。"
"你就这么说自己的客人啊。"
夏衍背着手，悠哉悠哉踱步到万富贵跟前，笑眯眯地问："昨天请人进屋的时候，怎么没嫌弃人脏啊。"
"哪，哪来的丫头片子，在这儿胡说八道！"
"他鞋底沾染的白色粉末是稻谷脱壳后留下的废料，说明他进入过大米加工的地方，万泰米行的后面正是你们的加工厂。再看他的嘴角，残留有极不明显的食物残渣。"她沾取点儿，用手指头抿了几下，"上好的酥饼面皮，不像是农户吃的东西，若是偷，这么好的东西自然要搬个十盒八盒，哪有翻进去吃两块儿酥饼便满足的道理，想必是万老板好用这东西招待客人吧。"
万富贵尴尬地摸摸鼻子，"嘿呀，给打成这样儿，实在没认出来。刚又仔细瞅了瞅，的确是见过，见过。"
躺在地上的人是稻米村的孙老头，与万泰米行常年合作。昨晚为了收粮的事儿而来，俩人聊了一小会儿。
"我是给人送走了，我们两个前后脚出的门，亲眼看见他往街口去了，然后我也锁了门回家。"
"最近这天京城不太平，怕不是碰上个土匪强盗，失手给弄死了吧。不管怎么说，孙老头也是我们万泰米行的老伙伴，这样儿吧，我万富贵悬赏10枚银元，但凡提供线索，帮助破案的，统统有钱拿。警察先生，您看如何呀？"
白白有人出资帮忙办案，细高条心里乐开了花，碍于有外人在场，强行别笑绷着脸说几句场面话。
"那个，万老板宅心仁厚，体恤农户，出钱出力帮忙捉拿真凶，的确是商户中的楷模。"边说边偷偷示意大板牙捧场鼓掌。
"不是抢劫。"夏衍从孙老头的口袋中翻出个荷包，里面装着4枚银元和不少的票据。"孙老头的荷包还在，凶手不是冲钱去的。而且他的身上没有厮打的痕迹，说明整个过程过没有反抗。"
"不，不是，她谁啊？"
他说一句她反驳一句，万老板向来众星捧月的主儿，人都顺着他说话，眼前的小丫头片子愣是一点面儿都不给。
细高条将万富贵拉到一旁，小声说："这姑奶奶别得罪，瞧她身后那位了没，想必你也认得吧。"
霍家的大少爷，年初从海外回来的，接手了霍老爷的摊子，近日见天儿往城内各家米行跑，万富贵怎么可能不认得。
细高条指指俩人，然后一捏，"他们两人一块儿的，关系好着那。别看姑娘不起眼，背后有霍家罩着，说话稍微客气点儿。"
万老板不可思议地瞅瞅俩人，聊得正欢实。脑袋瓜揍到一处，相当的亲密。
"懂得懂得，多亏哥们儿提醒，有时间来我们米行，到的新米，口感好着那。"
全城米慌，大米成了硬头货，诱惑力不必真金白银差。
"行，你讲的事情我都清楚了，我们警察当然会负责到底。"细高条故意大声说，不着痕迹地将话题转回夏衍那。
"不是为财，杀了老头图什么啊。"
夏衍轻轻拨开伤口周围的头发，半边脑袋肿得老高，血渍已经干涸。再按了按，颅骨碎裂。
"手法简单、明了、一击即中。"
夏衍起身，围着孙老头尸体附近的墙角和垃圾堆转了圈。
"刚刚你们说现场没发现凶器。"
"是啊，除了孙老头的尸体以外，没别的带血的东西了。"
"如果是临时起意，劫财不成想杀人，大多会就近用手边儿的东西，而且往往见人死了，慌乱之中会将凶器遗落在现场。"
但现在这儿干净得简直纤尘不染，像是有人慢条斯理精心打扫过般。
"凶手早有准备，很可能躲在某处蹲守许久，就等着他出来独身一人的时候，杀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