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白鹿的能力和飞雪客有关……”穆雨微阖上妖录。这样一来，京观棘一案中白鹿的惊人表现就得到了解释。
“被飞雪客融合的人中，生儿育女的并不少，但从古至今，他是第一个遗传下飞雪客妖力的孩子。”说这话的时候，白凌的语气中夹杂着复杂的感情，其中既有骄傲，也有伤感。
“当然，这也遵循自然平衡。”白鹿突然开口了，“既然我获得了这种力量，那么我也注定要为此付出代价。”
白鹿扭过头看向窗外，平静地说道：“所以我失去了我爹。”
“那不能怪你……”白凌刚想辩解什么，可她犹豫了一瞬，然后沉默了。
真理部内忽然陷入了沉寂，白鹿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轻松地笑了笑：“干嘛都板着脸，我都没伤感，你们悲伤个什么劲？”
“啊，对了。”白凌忽然想起来什么，将一直搁在地上的行李箱拉了起来，“我从江南千里迢迢给你们带了点东西。”
“江南？”穆雨微眨了眨眼，“伯母你住在江南吗？”
“是，我在江南那边守着一间老医馆，前些年生意可差了，很长一段时间饭都吃不起。”白凌失笑道，“毕竟这些年，中医这个行业已经开始没落了，我又不敢随便用飞雪客的妖气。没办法，为了养家，我也只好从零开始学西医、考证。各取中西医术所长，医馆现在稍微有点起色了。”
“伯母您是怎么被飞雪客选中的呢？”穆雨微来了兴趣。
白凌一边从行李箱里把东西取出来，一边回忆道：“小时候我爹娘想让我学门本事，就把我送去一家中医医馆里面跟着师父学习，我可能在这方面有天赋吧，学得很快。后来我才知道我师父体内其实就有飞雪客，然后就顺理成章地传给我了。”
说这段话时，白凌一副被坑了的表情。
穆雨微听到这时，忽然想到了什么：“伯母，您今年……”
看见穆雨微的尴尬表情，白凌哈哈一笑：“放心，我不是什么百年老妖婆，我的年龄是正常的。现在这个社会，谁还能隐居几百年啊，到八九十岁差不多了就得传承，不然肯定会被抓去解剖。”
说着，白凌从箱里取出几摞线装的古籍，捧着它们小心地放在了钟离的桌上。
“这是？”钟离面露疑惑。
“我家医馆收藏的老医书，还有对飞雪客的研究和记录，很多都是复印本。我想着，放在我那儿也没用，在你们部门里或许还能派上些用场。”
穆雨微也凑到钟离身边端详起这几本古籍，她小心地拿起其中一本发黄的复印本，封面上写着《行气内论》，不知道有没有被人誊抄过，所以也无法分辨是哪个年代的版本。复印本上的作者名字已有些模糊不清，穆雨微皱着眉头仔细辨认，才依稀辨认出这几个字。
“许……昶生？”
“嗯？”白凌听见这个名字，愣了一下，“这里面有许昶生的书吗？”
穆雨微把这本《行气内论》递了过去，白凌翻了翻后笑道：“有些书太久远了，加上后来有人做了整理，我就没翻出来看过。听见许昶生这个名字我想起来了，他是医馆的初代馆主，据说还是个不第秀才。”
“落榜的秀才？”
“嗯，宋朝人，云游了不少地方。他因为乡试的文章被人顶替所以落榜了，后来诉官无果，一气之下就离乡漂泊，之后……好像是因为战乱，还流落到岭南待了一段时间，也是挺坎坷的。”白凌一边翻书，一边感慨道。
“不过后来他和夫人一起开了医馆，很有名望。”白凌轻轻阖上书页，“而且，是他第一个发现飞雪客会积累妖毒，单从这一件事来说，他就比任何一代宿主所救下的人都多。”
说罢，白凌把《行气内论》封面上的灰尘掸了掸，将它放回到了桌上。这本朴实的旧书毫不起眼，一下便融入了众书之中，而它的作者也和其他医书的作者一样，被淹没进了茫茫历史之中，再难觅踪影。
***
大雪下了三天三夜，把庭院染成一片雪白。台阶上、卵石上、水池中，各处都铺满白雪，积雪压在房檐上，早已看不见瓦片的颜色。
屋内，烹煮了一年药汤的炉子正安歇着，桑柔提起地上的行囊向门口走去，她回身望了一眼，没有了炉火和烛光，不大的木屋内光线暗淡，唯有纸窗外的荧荧雪光浅浅地弥散着，这里的一切都静得出奇。
桑柔转而向门外望去，天光清冷，落雪簌簌，身着白衣的书生正背着药箱站在庭院正中。
“岭南下雪，真是百年难遇。”昶生伸出手握住一枚雪花，喃喃道，“师父化作的飞雪，是否也藏在这奇景之中……”
说罢，昶生看向桑柔。此刻的桑柔面色红润，气色已与常人无异，她轻轻撩拨了一下耳旁的发丝，语气里满是埋怨之意：“先生可不许再像昨夜那样乱来了。”
看着已经痊愈了的桑柔，昶生长舒一口气。他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虽然只过了几个时辰，却已恍如隔世了。
昨夜里，昶生献出了自己的魂魄，想把那雪妖传承给桑柔，可他未曾料到的是，桑柔竟然会为了他舍弃“生”的信念。雪妖虽然短暂地进入了桑柔的体内，奈何桑柔的执念过深，竟然奇迹般地将尚未完成融合的雪妖强行逼出了体外。桑柔抱住昶生的瞬间，雪妖重新回归了昶生的身体中，并将昶生的魂魄一并归还了。
九死一生之后，如今桑柔的顽疾已除，昶生又重新成为了雪妖的主人，也算没有辜负苏拯的恩情。
“先生，今后去往何方？”桑柔跨过门槛，呼出一口白雾。
“是啊，去往何方呢。”昶生看着这一院的落雪，笑了笑，“上一次见雪，还是在江南。也不知家人如今在哪里。”
“江南……”桑柔阖上木门，喃喃道，“战事纷乱，怕也迁走了吧。”
昶生抬头望向天空，雪花片片飘零，杂乱地从他的眼前划过，仿佛一条条白色的丝绦，将天空和大地连贯在了一起。
“先生可有想做的事？”
“有。师父未悟透之道、未解之症，我想参透。”昶生侧过脸，看向桑柔，“医道漫漫，又时值乱世，行医者靠的并非三两本医书，而是医术与仁心。既然师父委以重任，那么我便不能辜负他老人家的期望。”
“既是这样，先生去哪，桑柔同去便是。”桑柔背起行囊，走下台阶，踏入这纷飞的落雪之中，“桑柔的命是先生给的，今生今世，桑柔不会离开先生。”
昶生笑了笑：“你可想好，如今百年岁月于我如弹指一挥间，留在我身边，或许没有你想象得那般美好。”
桑柔轻轻踏过积雪，雪花划过她的长发，落在她的肩上。
她掩面呼出一口热气，移开掌心时，脸色多了几分潮红：“有先生在，死亦何惧。”
说罢，桑柔忽然笑着打趣道：“若是百年后，先生觉得孤单，不妨找找桑柔的转世，说不定到时……”
忽然，一阵雪风掠过庭院内，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飞雪划过桑柔的身体，吹得她睁不开眼。桑柔正要抬手去挡，却感觉身后一暖，她睁看眼看去，只见昶生用身上那件雪色的长袍护在她的身后，风雪间，桑柔看见昶生温柔地笑了笑。
“先生……”
“上路吧。”昶生一把拉起桑柔的手，向门外走去。
“菀彼桑柔，其下侯旬，捋采其刘。瘼此下民，不殄心忧。仓兄填兮，倬彼昊天，宁不我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