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传销的拉人头很多情况下就是亲戚骗亲戚，朋友骗朋友，一屋子都是熟人，大多还有血缘关系，因此不太容易出问题。我所在的这个出租屋比较特殊，因为我来的比较晚，因此才会和这么多天南地北的人住在一起。
我们这屋里大多是男人，之前只有大姐和瑶瑶两个女的，小淼来了之后才多了她一个，还都住在独立的小房间里。别的出租屋就有可能大部分是女性，只有一两个年老的男性成员。我去过的一个家庭就是如此，他们出租屋的阳台上十几件晾晒的衣服中几对鲜艳的胸罩和几条女式内裤，令人遐想联翩，不能自已。
通过我们的了解，有些家庭确实出现过令人不齿的事情。因为心中年入百万的梦想与现实的残酷给了这些人很大的压力，为了释放这种压力有的传销人员会做出可怕的举动。比如在家长的号召下整个家庭里的人全都不穿衣服上课，据说这样可以集中注意力。实际上谁都知道，这种情况下谁还有心思上课。更有甚者在夜里会把屋子里的灯统统熄灭，黑暗中这个家庭的家长（一般为男性）会高声喊道：在黑暗里，我们就是不要脸，不要脸的人才可以发大财！
接下来的事情可想而知。
我所在的这个出租屋因为大姐本身比较保守，成员又大多是最后进入传销组织的原因，因此还没有发生过类似可怕的事情。顶多在晚上玩游戏的时候，输掉的人要表演写丢脸的节目。其实传销组织中无论是所谓的“晚会”还是“游戏”都是幼儿园小学级别的，什么击鼓传花，猜字谜，成语接龙之类的。然后就是个真心话大冒险，有一次瑶瑶输了之后左手揪住自己的右耳朵，右手揪住左耳朵，一边撅着屁股转圈一边喊道：我是神经病，我是神经病……
这个看似简单的行为，其实也是传销组织惯用的洗脑方式之一。
后来我们在传销组织人员手中缴获的笔记中，发现了所谓“过三关”的洗脑方式，只要进入了传销组织，传销人员就会努力让成员们“自己”消失，成为一个一个空无所指的“集体”，他们强调集体利益、团队精神，却极少顾及个人需求和个人尊严。
除了当众出丑之外，他们还会到附近的菜市场上去捡菜叶，这也是“过三关”的重要方式之一。我曾经亲眼见过包括瑶瑶，小金在内的很多人，他们年纪轻轻、在传销组织中的职级或高或低，有的衣冠楚楚、有的破衣烂衫，但无一部昂首挺胸地走进菜市场。他们既不问菜价，也不买任何东西，只拿着塑料袋四处逡巡。老鼠乱窜的泥里有一片烂菜叶，他们收进袋里；苍蝇飞舞的垃圾堆中有两根小油菜，他们收进袋里；有时还能捡到排骨和牛肉。这是这个时候他们会拿起来看看，再看看，又看看，最终还是叹着气恋恋不舍地丢下。
只因为组织上有规定，骗不来新人就不能吃肉，捡来的也不行。
我们所在的出租屋距离菜市场很近，十来分钟就能跑个来回，因此还能吃上些“新鲜的”。那些住得远的就很麻烦，近楼台者已经先扫了一轮，轮到他们就只能捡些更烂、更脏的，往往花上一两个钟头也不一定有多少收获。
他们顶着风、忍着饿，在众目睽睽之下旁人的冷眼旁观中奔走多时，只为了一把不值钱的烂菜叶子，一截老鼠啃过的莲藕。
然而他们无怨无悔，说这就是公司对他们的关怀。
捡来的菜当然不会干净，白菜烂了大半，莲藕被老鼠咬过，红薯的黑斑下藏着伤人的毒素，可他们全不在乎，大姐经常说：“什么细菌不细菌的，开水一煮，干干净净！”这个时候就会有人附和：“就是就是，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公司里有句格言：过了面子关，你就成功了一半。
所以为了成功，他们可以成为衣不掩体不知廉耻的人型生物，也可以扮作衣冠楚楚满地捡食的行业精英，更可以抛弃妻子成为陌路夫妻。
似乎为了所谓的成功，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为了尽快把小淼那五万块骗到手，张总可谓是煞费苦心，他一上来就亲自给小淼和老郑上课，我作为“成功案例”自然也被带上。看得出张总为了那五万块钱是下了一番苦心的，他并没有老生常谈坝上一次给我洗脑的瓶颈理论再说一遍，而是另辟蹊径开始说起了公司的“新型营销模式”什么线上线下万联网、P2P、C2C、D2D、大数据、人工智能、区块链，总之把这两年所有网上能看到的新概念都扯了一通，别说是我们几个了，估计就连商学院毕业的教授和创业板块上市的老总都未必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见我们都听得云里雾里的，张总马上露出一副平易近人的表情，亲切的说到“听不明白？没关系，刚开始都这样，这些都是公司高层经过长时间的考察和构想得出的结论，我们一般人听不懂也正常。其实我们也不一定要懂，你看看现在我说的这几个项目有多热，有多少热钱在进入这些领域就知道了。什么事热钱也不懂？那炒股总知道吧？看看有多少股票是和这些项目有关的，这些股票又是涨是跌总会吧。咱们公司把这些项目全都一网打尽，做成了一个综合性很强的新型营销模式，绝对比那些单独一个的项目厉害得多。而且不管哪个项目挣了钱，我们都能挣到钱，你说厉不厉害。”
我，小淼和老郑三个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先不说我们到底懂不懂张总所说的那些个新型概念吧，但只是把这些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清楚的概念捆在一起就能挣钱这个说法怎么听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球队里每个人都是最厉害的这个球队都未必能赢球呢，更何况是做买卖做生意，单纯的把所有的“能挣钱”的项目全部捆在一起就能挣钱了？这个张总的商业知识当真是贫瘠到了极点，和小学生也没什么区别了。
张总看着我们那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还以为我们都被他所说的天马行空的经营模式所震撼了，洋洋自得的说道“现在听不懂没关系，先回去好友好的想一想，消化消化，说不定就能品出些门道来。就算真的想不明白也没关系，这么多老板精英大学教授都在做，你们跟着做准备错的。”
从张总那里出来，小淼低声的问了我一句“那个张总是不是个傻子？”
我咧嘴一笑“传销组织里的人都这样，傻子可不止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