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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执念(一)

第二十六章 执念

莹州背靠莽原,地势较高,冬天来得似乎格外早;羽阙和青霜从青丘到莹州的羽家老宅,短短几日,却仿佛从深秋过渡到了初冬。

羽家的宅子在水林镇的西南角,本来便地处偏僻,十年前又出了那样的惨案,附近的人半是害怕半是晦气,纷纷迁走,一大片空了的街市中,庭院废弃,房屋荒芜,独独剩下羽家这一处,因为青霜多年来仍一直住在这里,日日清扫打理,整洁别致的院落在这样的街市中倒显得格格不入。

羽阙坐在羽家大门前的石阶上,手里拿着把小刀正在雕刻着一个小玩意儿,刻了一会儿,他吹了吹木屑,视线随着纷飞而起的木屑扬起来,他虚目望着面前杂草丛生、空无一人的街道,恍然间想起九岁以前,自己也经常坐在这里,冬天晒暖夏天吹风,看街市上路过的行人车马,等着不知从何处而来、满载新奇小玩意儿的货郎。

一个转瞬就是十年的光景,物非人也非,羽阙却并未生出些许应景的凄凉来,他满心装着接下来要做的事,这十年来再多撕心裂肺的痛苦都不过是一场漫长的梦魇,虽然难熬,但总会过去。

他站起身,朝庭院中走去,庭院还是当初的样子,一草一木,一花一石,在青霜的打理下丝毫没有改变,仿佛一切都定格在了自己九岁以前。

他穿过庭院,在祠堂紧闭的门前站定,年老的木门斑斑驳驳,裂出一道一道的细纹,羽阙隔着门,仿佛望见了里面尘封的三生晷,下一个初一,没有月亮的夜晚,他会打开这个羽家世世代代守护的灵晷,回到十年前,改变所有的一切。

“阿阙,”是青霜的声音,“吃饭了。”

羽阙收神,转身离去:“来了,青哥。”

丰州,茶楼,日暮。

男子模样的三愿背着阮咸,长发半束,一袭白衣,身上带着些许酒气,不急不慢地踱进来,她在柜台旁一拂衣袖坐下,似是微醺,一手撑着额头,伸出另一只手:“劳驾,倒杯茶。”

柜台的伙计忙倒了茶水递过去,一边剥着栗子一边打趣道:“三哥,这又是打哪儿回来了啊?”——回到丰州这两日来,白日里在茶楼几乎都找不到三愿的影子,一天到晚化作翩翩公子背着她的阮咸出去鬼混,时常被猫婆婆仿佛打量不成器的孙子一般的眼神注视。

“许久没回丰州,约了几个朋友叙旧。”

三愿言罢,接过茶水,仰头一饮而尽,身为人类的伙计观摩着她的侧脸,默默感慨身为金华猫妖就是好,男女通吃,尤其还是像三愿这般生了副好皮囊的,化作男子,妖而不艳,不知迷倒了多少小姑娘。

正当伙计思量着将来三愿会不会突然带一媳妇儿回来的时候,三愿放下茶杯,转过眼来,深绿色的眸子直直望着他,微醺的眼神有些迷离,她声音低沉:“小武,看我干嘛?”

小武很有眼力见儿地将茶杯接回来,半开玩笑道:“不是我说,三哥,你什么时候闲了,就在咱们茶楼二楼,摆一长案,你别的什么都不用干,就坐在那儿弹你的阮咸,来捧场的姑娘肯定多,到时候茶楼的生意得多好啊。”

三愿轻嗤一声:“罢了,没空。”她说着转头,目光在茶楼内四处游移着,“话说回来,千吉呢?”

“千哥?”小武四处巡视一番,“不知道,刚还在那边儿呢,估计去后厨帮忙了,”他说着回过头来,“有事?要不要帮你带话?”

三愿摆摆手,站起身上楼去,撂下句:“吃饭的时候别叫我,吃过了。”

“好嘞。”

回了房,天色渐晚,房中光线很暗,三愿也不点灯,她放下阮咸,在一片静谧中望着窗前那棵大树愣了好一会儿,她也不清楚自己在琢磨什么,思绪一片混乱,末了,她上前几步,一头倒在了自己床上,和衣睡去了。

许是喝了点酒,睡梦中也总不踏实,三愿只觉得自己仿佛睡了个天昏地暗,在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她望见了羽阙的脸,在青丘,还是在鹤游,亦或是镜娘的宅邸,羽阙遍体鳞伤地跪坐在地,他于一片血泊中艰难地站起身,鲜血浸湿他的衣摆,顺着他的衣角滴答而下,三愿不知道那是谁的血,她只觉得羽阙似乎伤得很重,她走上前,羽阙抬眼看她,他双目通红——自己梦中的羽阙,伤痕累累,泪流满面。

三愿猛然睁开了眼睛,房中一片漆黑,苍白冰冷的月华倾洒进来,她转头朝窗外望去,满天星辰的夜幕中悬着一弯小小的弦月,方才的梦还没缓过来,三愿莫名奇妙生出股不知今夕何夕的感慨。

顿了一会儿,她意识稍稍清醒时已没了睡意,三愿轻出口气,缓缓坐起身,身上的白衣倏尔空了,接着,一只小小的猫咪从衣服中探出头来,三愿眨眨眼,跳下床朝门外走去。

二楼走廊的尽头是一个三尺来宽的望台,三愿一跃而起,伏在木栏杆上蹲好,百无聊赖地磨了磨爪子,她打了个哈欠,于深秋的寒风中伸了个懒腰,心道还是这身皮毛好啊,比什么衣服都御寒。三愿低着头朝楼下的街道望去,她以为自己睡了很久,结果现在看来,楼下的街道还时不时有人经过,想必也不是很晚。

“三哥?”千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三愿回头望去,千吉走过来道,“刚准备去睡觉就碰见你了,你怎么在这儿啊,还变回猫了?”

三愿不疾不徐道:“睡了一觉了,不怎么困,就过来吹吹风,散散酒气。”

“哦。”千吉凑过来伏在木栏杆上,“小武说你刚刚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找你了吗?”三愿眯起眼睛一阵思索,睡了一觉把脑子都睡蒙了,顿了一下她才想起来的确有这么回事,便道,“哦对,没什么事,就随便问一句。”

千吉望着她,面露疑色,不解道:“话说回来,三哥,我总觉得你这次回来之后一直都心不在焉的,你是不是心里有事儿啊?”

三愿一哽,转过脑袋幽幽地望着他,心说你个小崽子还知道什么叫心里有事,千吉不明所以:“看着我干嘛?我在问你呐,你不会是在想那个羽阙吧?”

三愿:“......”

三愿默默别开了视线,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就是这两天老是做噩梦,睡不好,所以精神不好罢了。”

“哦,”千吉兀自点点头,随即又道,“都做什么噩梦啊?”

三愿:“.....”怎么问起来还没完没了了,她想摆出一个阴沉的脸色,又忽而想起,自己这张猫脸,再阴沉的脸色也看不出来,索性作罢,没好气道:“废话不少,去把我的阮咸拿来。”

千吉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眨了眨眼:“不如我先去把你的衣服拿过来吧。”

三愿满脸黑线,忘了,自己现在是猫。

千吉叹了口气:“你看我就说你心不在焉,你还不承认.....”

“闭嘴,去后厨给我拿包炒栗子。”三愿喝道。

千吉撇撇嘴,起身朝后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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