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瓦房屋檐下有一人抬脚出列，唰一声展开手中纸扇，侧耳听南角时高时低的械斗声，眉头紧紧皱起。
“哪路朋友走错了夜路，来我虎贲寨乱打乱杀？”这人打着酒嗝，指着若少朴纸扇狠狠点了几下，“灯笼扯高一点看清楚了，我们这是个黄草窑子！”
装得像个文士，开口却是江湖行话。
说话还不看路，一脚踩上松动土砖，纸扇一卷，尘土呛得酒嗝打到一半，咳嗽连连。
若少朴被这人浮夸的蠢样逗乐了，肩上长刀掉了个个儿，刀尖触地，掌心压着刀镡继续左晃右晃，漫不经心道：“假谦虚要遭雷劈的。黄草窑子说的是没钱没财的清白穷人家，你们这虎贲寨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人出重金要取你们的命，可别装无辜，看得我牙酸。”
所谓暗线，劫的是见不得光的财物，做的是跨州府的案，挨宰的不敢报官，敢报官的追不到汀州城来，虎贲寨行事确实有章法，一不留首尾，二不在落脚的汀州城地界犯事。
没想到有人能掀出他们的老底找到老巢来。
假文士心中暗惊，半天止不住咳，以扇掩嘴磕巴道：“装逼也要遭雷劈的。龟儿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报上来路！”
后方喽啰不忍直视他这迥样，一听南角动静小了不少，呸一声附和道：“二当家，跟他废什么话！弄他个半死留口气，等弟兄们拿下南角那夜贼，要问什么问不出来！”
原来这货只是个二当家。
若少朴顿失兴趣，看向二当家身后空出的门扇，盯着门上映出的屋内魁梧侧影，勾唇道：“想送死的快点上。”
说着掌下长刀噌的一声挑起一瞬金鸣，腰间另一把黑刀落手无声，交叠于长刀之上，那一瞬金鸣不抑反扬，如水波一圈圈扩散，震得八处鲸油火把火芯猛地窜高，转瞬黯淡。
若少朴身形一沉，长刀金鸣骤然止住，八处火势少了钳制，明火再次熊熊燃烧。
内围一瞬黯黑犹如错觉。
刀气骇人。
二当家脸色微变，咳嗽倒是吓停了，定睛看清若少朴两手刀器，惊转喜，嗤笑道：“一把随处可见的钢精横刀，一把连刀刃都没开的废黑铁，半吊子的双刀流也敢来丢人现眼？”
说着纸扇一扫，退回门前道：“老七，让这龟儿子见识见识什么叫双刀流！”
若少朴扫一眼出列的双刀大汉，架势反而一松，双刀垂身侧，撇嘴看着老七笑而不语。
如此轻视之态，提刀准备大干一场的虎贲寨老七生气了，不过后果不严重。
因为他根本来不及出招。
原本防御之姿尽是破绽的若少朴眨眼跃身攻到他眼前，错眼间左手黑刀抵上老七胸腹轻轻一带一推，钳制得老七踉跄后退，挣脱不得下欲挥刀接招，若少朴右手长刀已在他头顶压下一道黑影，钢精刀身划出一道刺眼的银色刀光，划破脖颈左大脉，血柱冲破刀光，喷散半空，血珠晕着银光，如梦似幻。
大汉老七应招倒地，保持着双刀半举的姿势，再无动静。
他倒地前只动得半步，那半步之外的土砖之上，赫然一双陷入土砖内的半掌鞋印。
若少朴这一跃一带一推，内力斐然。
而一招一式慢得叫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却又快得让所有人无暇反应。
以慢翩快的刀法，世间少有。
更骇人的是，制敌的黑刀、取命的长刀，无一沾染一星半点的血迹。
“你是太极门的人？”二当家惊得语调拔尖，抖着纸扇道，“不对，不是太极门……”
太极门的人不用铁器，且动起手来慢得跟树懒似的，一炷香能过一招就要谢天谢地，偏偏招法诡异上天，论防御全无死角，论攻击落招狠辣，江湖中人有事也不招惹太极门，不是没能力，而是没耐性。
传闻太极门隐退江湖多年，比少林寺这样的方外门派还不问世事，闭门封山，满门清静得能淡出鸟来，但有一条铁规，弟子不得涉足江湖事。
一旦犯规，就会被逮回去，和说一句整话要用半天的开山立派老掌门喝茶聊天，一聊得聊半年。
这天聊不得，简直比钝刀子割肉还折磨人，所以没人敢犯规。
太极门是一朵江湖奇葩，也是一个江湖传说。
内围众人却无暇陪二当家一惊一乍，屋檐下只剩六人，一人打了声尖锐长哨，一人护着二当家，剩余三人一哄而上，直取若少朴。
二当家急喝道：“摆阵！摆阵！”
有南角撕斗的喽啰闻声而来，汇合后方喽啰疾步奔走，五人一列对应八处鲸油火把而站，一息一变化，而攻向若少朴的三人半道改了方向，身影如鬼魅，方位难辨，偶尔漏一声足音，随之而来的却是一根根从铁篱笆拔地而起的尖矛。
这行事，这布局，这阵法，八成都是出自二当家之手。
怪不得一个脚都踩不稳的非练家子假文士，能号令众人，坐上二把交椅。
若少朴心理又平衡了，觉得刚才接二当家的话不算浪费时间，于是打起精神闪避飞天插地的尖矛，黑刀砸断周身碍事的倒插长矛，不忘戏谑道：“不惜命的杂碎，还敢回头来围我？”
别人没注意，若少朴却看得明白，后来的喽啰个个狼狈，不管仓促之下披没披衣服，全身布满无数细小却锋锐的伤痕或破口。
若少朴敢打包票，付长生恼羞成怒了。
一时不察让守夜的残喘示了警，付长生觉得没面子，于是不下杀手，一个一个砍着玩，慢慢弄死。
倒带累若少朴得多开杀戒。
若少朴觉得师兄是故意的。
但他不止看得明白，鼻子还灵得很。
所以说一个破寨子搞得那么有规矩章法干嘛，庆功喝的酒也分三六九等——喽啰身上的酒气，明晃晃比大瓦房里出来的七人掉了几个档次。
散发着异于阵脚喽啰酒气的三人就是阵眼。
三股酒香缠得快分得快，但有迹可循。
若少朴轻笑一声，踏着砸成高矮不一的现成长矛桩子，借力高高跳至半空，如鹰隼俯冲，直扑一方人影，右手刀落，噗哧一声肉破血溅。
人影惨叫一声身形顿现，这次却看不清若少朴招式，被砍伤处又挨一击，虽然钝痛却没有铁器斩肉之感，正待逃脱，伤处顿觉冰冷透骨的锋锐杀意。
人影坠地前才看清，给他致命一击的是那把黑刀，浴血开刃，哪里是一块废黑铁。
阵眼之一毙命，拦腰断成两节。
二当家看得瞠目，贴着身后门板颤声道：“妖刀，这，这什么妖刀？！”
“妖你妹的刀。”若少朴神情突变，右手长刀为辅左手黑刀为主，在阵形再变之际，舞出黑色刀光如弦，描出一道道绚烂的血色轨迹。
噗嗤两声闷响，阵眼其余二人应声贯穿地上断矛，死不瞑目。
致命伤却在胸前，切口深刻入背。
若少朴轻身落地，黑刀刀尖指向地面，刀身内刃弧度清冽，刀背外刃黑硬黝亮，血液顺着内刃蜿蜒滴落，外刃血迹却如被吸噬，使得外刃黑中透红，难以言状的诡魅。
黑刀浴血开刃，开双刃。
这世上只有一把这样的刀。
二当家倒吸一口冷气，指着若少朴道：“残影刀！早已绝迹的残影刀？！”
此话一出，惊呆了的喽啰们作鸟兽散，远远围着若少朴不敢妄动。
阵形已败。
二当家踉跄着要去推身后房门，护着他的二人若有所感，忙扯着二当家拖到一旁。
不等二当家站稳，屋内一只酒碗破门而出，擦着他的脸侧射向若少朴。
屋内之人声如洪钟，“老三带人去南角，老四看好老二。屋外这龟儿子，你们不是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