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嫣然摇着头，一双眼眸中满是深情，犹如曾与石浩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
“公子，我靠的，其实并非自己这早已被人糟蹋过无数次的身子，而是我的真心。”
“真心？”石浩面露嘲讽，淡声道：“你若是还有真心，会做出这么多不堪入目的事情？”
纳兰嫣然脸上露出一个无比美丽的笑容，宛如鲜花盛开。
“人都会有真心，妾身是人，所以妾身也有。”
“那些曾被妾身迷惑的人儿，皆因为他们看见了妾身的真心。”
“只是他们都以为能得到妾身的真心，于是自己欺骗自己。公子既然神通广大，知晓妾身的身份，那理应知晓，妾身何时对他们说过一句示爱的话？”
芊芊五指，白皙如玉，轻轻从她光滑的胸前滑下。
“说到底，都是他们的一厢情愿罢了。”
呲！
忽然，五指刺进胸膛，纳兰嫣然疼得弯下了腰，靠在桌上，红润的脸颊瞬息变得苍白起来。
她的眼神是怯弱地，好似一只无助的小兽，面孔美丽得令人窒息，令人不敢逼视；她的小手轻轻抖动，微微泛青的手指关节更衬托出她的肌肤如何滑嫩白皙。
“妾身的真心一般不给人看，因为别人一旦看见，就很难再将妾身忘记。”
石浩淡淡道：“包括我？”
纳兰嫣然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包括您。”
完美无瑕的胸膛上，一块人皮生生被她撕了下来，可以看见，粉红色的膈膜后，鲜活跳动的心脏。
“公子应当不是凡人，因为从妾身看见您的第一刻，就看出了公子看向我们时的目光，宛如在看一撮泥土、一阵风、一瓢水……并非猪狗，而是……猪狗不如……”
纳兰嫣然急促喘息，娇颜愈发苍白，一双眼眸目光迷离。
“公子，您看……妾身真不是活人吗？他们不是活人吗？为何妾身在您眼里看不见一点哀伤？我们明明有着血肉，有着情感，会说笑，同样会哭泣……为何在公子眼中，我等竟像不曾来过世间，只是虚幻的存在？”
一道倩影，在石浩身前缓缓倒下。
再无声息。
石浩坐在椅子上，脑袋微微向下低着，目光有些涣散。
脸上再没有最初尽在掌控中的自信，与宛如仙人游历凡间的淡然。
纳兰嫣然说得对，见过她真心的人，很难忘记。
哒哒——
有人走进，是龙小飞。
他的眼睛红红的，握剑的手在轻颤。
这对一个剑客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因为手掌颤抖，就代表着使不好剑，而使不好剑的人，很难活下去。
啪！
龙小飞将他的佩剑摘下来，扔到石浩面前桌上。
这是一柄很奇怪的剑，既没有剑锋，也没有剑锷，甚至连剑柄都没有，两片软木钉在上面，就算是剑柄了。
“我要将她复活，这柄剑够不够？”
石浩沉默了很久。
“你，觉得我能将她复活？”
“她说你不是一般人，说你看我等如同尘土，你既然能拍去身上的尘土，应该……也能重新将它捡起。”
龙小飞并不确定，但他愿意选择相信。
相信临死之前的纳兰嫣然，不会再对他说谎。
石浩拿住了剑，粗糙的手指指肚，在剑身上缓缓摩挲。
他低声道：“一把厉害的剑厉害之处，与它本身无关，而在于使用它的人。”
龙小飞红着眼，大声道：“你可以把我的命也拿去，我只要她复活！”
石浩道：“你若舍不得她，之前为何不救她？”
龙小飞道：“你不会让我救。”
石浩反问道：“若是真不舍，又怎会管我会不会呢？”
龙小飞沉默。
石浩缓声道：“有些东西，失去了方才知道后悔，但重新得到却未必会加倍珍惜，尤其是这样的女人。”
龙小飞瞪眼道：“不许你侮辱她！”
石浩淡淡道：“你此时已知道她对你说谎，可说过多少谎你却不知道。”
龙小飞道：“所以呢？”
石浩道：“所以若你不想被她继续欺骗，唯一的方法就是永远不再见她，或更加直接，再也见不到她。”
龙小飞道：“但我还是想见她。”
石浩道：“想念不会永恒持久，尤其是你这种年龄，就如现在的你不会去想念儿时那块不小心掉在阴沟里的泥巴。让美好存在回忆中，远比它存在手中反复揉捏，最终弄得自己臭不可闻好上太多。”
龙小飞再次沉默。
石浩抓住了桌子上的剑，放下去，斜搭在桌子旁，边上就是纳兰嫣然余温未散的尸身。
她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容，似乎笃定龙小飞会救她，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若让你在你挚爱的剑和她之间选一个，你想清楚，会选谁？”
石浩一句话，像一道雷霆，在龙小飞心头炸响。
龙小飞怔怔看着剑，目光轻移，对上死不瞑目的纳兰嫣然双眸，他倔强的脸上露出痛苦与挣扎之色……他做不下决定。
石浩轻轻叹息，目光看向身旁，一袭月白僧衣的和尚，面色安详，与之前焦急惶恐的模样呈鲜明对比。
“你不怕了？”石浩淡淡发问。
“不怕了。”
从和尚口中轻声吐出三字，温润如玉。
“嗯？你能听见？”
石浩心头一跳，他在第一眼看见这和尚时就探查过，这和尚天生耳聋眼瞎，绝无能听见他说话的可能。
和尚温声道：“贫僧虽然耳聋目盲，但和尚同样有心，生出心眼心耳，以心观世界。”
石浩道：“你不应该暴露的。”
和尚微笑道：“在半刻钟前，就算有人当着和尚的面，讨论要剥下和尚的人皮，和尚也会忍住，不会出暴露自己能听见与看见的事情。”
“为什么？”
“因为和尚一旦暴露，就会死，而且毫无意义。”
“那现在呢？你觉得现在就不会死？”
石浩悄悄捏了捏拳头，这和尚跟了他半日，许多事情，和尚都听入耳中，不能让他再活下去。
和尚面色安详，温声道：“和尚的死是必然，但和尚在这时候死，有了作用。”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室罗筏城。祇桓精舍。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无漏大阿罗汉。佛子住持。善超诸有。能于国土。成就威仪。从佛转轮。妙堪遗嘱。严净毗尼。弘范三界。应身无量。度脱众生。拔济未来。越诸尘累……”
和尚忽然念起了佛经。
一尊尊与和尚模样相同，面容慈悲的虚幻身影从和尚体内走出，盘坐在和尚身后。
和尚体表亮起无量金光，圣洁璀璨，脑后有光环莹莹，缓缓旋转。
梵音高唱，一尊尊佛陀显化而出，佛光普照，整个大王城的人都能感应，不由叩首，有种几乎要被度化的趋势。
呼——
忽然，金光黯淡，转而有暗红火焰升腾，将和尚包裹，吞噬……
炽热高温将众人逼退，石浩冷眼看着，和尚盘坐在熊熊烈火之中，大火吞噬着他的肉身，火焰炙烤肌肤，发出滋滋的声音。
和尚的表情却显得安详，宛如置身佛莲之中，不曾感到疼痛。
“您看，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脸上的肉一块块掉落，和尚对石浩露出一个笑容，而后，被火焰完全吞噬。
许久，原先和尚所待位置留下一团黑灰，在其中，却有几颗闪烁七彩神光的石头。
“这，是舍利子么……”
石浩说话的速度变得很慢，很轻。
在脑洞世界中，他第一次有了迷茫的感觉。
什么样的存在才算做人？
两腿直立、无毛？还是拥有智慧，会使用工具？亦或者知礼仪，有人性？
如果拥有这些的算作人，那自己看见的和尚、纳兰嫣然、龙小飞、林仁……他们岂不是活生生的人？
但他们分明是自己脑洞世界中的产物，只需自己一个念头，他们就会消失地无影无踪，这样的存在，到底能不能算作人？
如果不是，这真实的情感触感……从何而来。
如果是，这些年死在自己手中的人成千上万，那自己到底是杀人狂魔还是……
“前辈！果然是您！”
忽然，一名白衣男子，腰环玉带，足踏鹿皮靴，配有一柄青釭长剑，从酒楼外迅速走进，还不等石浩回过神，立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是——”
石浩眼神茫然，他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人。
白衣男子激动难平，声音颤抖道：“前辈你没见过我，但是晚辈有幸在七年前见过前辈一面！”
“哦”
白衣男子激动道：“那是在阴沙涧旁的密林中，晚辈于密林中练剑，恰巧遇见前辈与当时在江湖中横行霸道、无恶不作的江湖败类大战。
前辈您七剑杀九人，剑气肆掠山林，有的刻在山石之上，晚辈参悟您留下的剑痕，这才在剑道上有所小成，所以晚辈在心里一直都很尊敬您，想拜您为师，只是因为一直找不到您的踪迹……”
“剑圣？”
龙小飞忽然插嘴，一脸震惊模样。
“你是——龙少侠？你为何在此？”白衣剑圣也是颇为吃惊。
龙小飞神情哀伤，张嘴欲言，却是半晌也说不出话，一双眼睛看向脚边。
白衣剑圣顺着他目光看了过去，怔了怔，而后笑了。
“龙少侠不必伤心，此人既然是被前辈所杀，想必此人一定是血债累累的恶人。”
白衣剑圣一说，龙小飞与石浩同时怔住。
“恶人？晨曦，有这事吗？”
石浩这时朦胧想起，似乎晨曦每次给他的目标，都是无恶不作的坏人，似乎……没见过好人。
晨曦的声音响起在石浩脑海中：“主宰，为了您创造的世界中，人族能够拥有良好稳定的环境进行进化，所以需要定期除去其中的不稳定因素。”
“比如，杀掉其中武力高强，同时滥杀无辜的恶人？”
石浩淡淡道：“这就是天谴，善恶终有报这说法的来源吗？”
“主宰，这对您而言是一箭双雕的好事，既能起到磨炼自己的作用，还能调整世界……”
“够了。”
石浩声音清冷，“我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主宰，他们是您脑洞世界中的生灵不假，但他们也有血有肉，拥有情感；我不愿要很久以后才让您察觉到这点，并因此懊恼……”
“原来剑圣前辈的剑法竟是学自这位前辈！而且这位前辈，居然在暗中已为平民百姓以及我们江湖中人，做了这么多事！”
客栈中，龙小飞回头看着石浩，双眼中炽热的目光几乎能灼伤人。
忽然，他怔住了，抬起手，擦擦眼睛。
他感觉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眼前石浩的身影逐渐虚幻，如同强光下的影子逐步进入到昏暗环境中，变得模糊不清。
“将这枚血石放在纳兰嫣然尸体上，她将复活过来，并丧失所有记忆。”
一块通体血红的石头，不过拇指粗细，诡异出现在桌上。
与此同时，还有一柄冰剑，与血石摆在一起。
“你钟情于剑，并不似龙小飞这样，恐有天赋，却浪费在他处……什么时候这柄剑融化了，你可以来神山找我。”
白衣剑圣狂喜，大声道：“前辈，您是答应收我为徒了？”
“你听得懂要求的。”
石浩，消失在酒楼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