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内，林仁第一次让自己的手掌完全松开酒杯。
目光淡漠，缓缓看向门外。
门外身影，不过片刻时间也找到了林仁，将目光看来。
“三弟，好久不见。”
林仁嘴角缓慢上翘，最终，变成一种诡异的弧度，嘴角明明向上翘起，眼睛与眉毛却是平平的，宛如两条平行的直线。
“是啊，好久不见了，我的好大哥……”
“见过王上！”
厅堂内，除去林仁外，所有人都跪倒在地，
“哈哈哈哈！”
一阵傲然而凌厉的笑声似从九天之上而来，显得霸道无比。
“三弟，是带你走的那个家伙给了你自信，让你认为自己有独自一人对抗一个王朝的力量，所以才敢回来吗？”
黄袍男子走入厅堂，一双淡褐色的眼眸向四周扫动，语气淡漠：“三息之后，我不希望还有人跪在这里。”
“是！”
所有跪在厅堂里的人连忙起身，像被阴间使者索命一样，满头大汗地往外跑，人挤着人。
“你除外。”
黄袍男子忽然伸手指向王祁，嘴角挂起一丝不屑。
“你之前口口声声让寡人来见你，如今寡人来了，你怎么能走呢？”
“让他走吧。”
林仁忽然出声，目光始终看着黄袍男子，不曾转移。
“我们之间的事情，我相信你也不希望被外人听见，是吧？我的大哥，林平……”
四目相视，无形中，似擦出了火花。
王祁见两人争锋相对，趁这个机会，急忙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哈哈哈哈！你知不知道当你让人带话过来，说你被仙人选中，十年后将学成归来，为那个老不死报仇时，我是有多么慌张？”
林平五官显得阴鸷，走到林仁近前，阴恻恻道：“为此，我可是失眠了好几天啊！”
“看来，父王果真是被你杀死了……”林仁眼中掠过一名悲痛。
林平猖狂笑道：“不错！你是不知道啊，那老家伙的骨头可真硬，我一道砍在他脖子上，硬是被卡住了，气得我又找来一把重锤，敲了好几十下，这才终于把刀子敲进去，把老家伙的脑袋砍了下来。”
林仁表情悲痛，轻声道：“你这么做，你的心就不会痛吗？”
“良心？那是……哦，抱歉，我还以为你说良心呢，原来就是一个‘心’啊！”
林平再进一步，与林仁不过一步之遥，他的表情怪异，一只手捂住自己胸口。
“要不，你来摸摸看，看你大哥的心到底还在不在，是不是会痛？”
砰！
林平一脚踹在厅堂中的石柱上，一脚下去，石柱上顿时出现一个数公分深的脚印。
他的五官狰狞可怖，尖声道：“我的心会不会痛？我倒想问问那老家伙的心会不会痛！”
“我身为嫡长子，这王位本该是我的！可他做了什么？就因为我有一次见宫女笨手笨脚的，让人砍去她四肢，那老家伙就说我品性残暴，然后就将我排斥到了王位继承人之外！”
“你难道不知道吗？你的启蒙先生为什么会是王祁？王祁教过那个老家伙，然后教你，这其中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知道吗？！”
“大哥……”
林仁轻声说话，又闭上了嘴。
他怔怔看着林平，记忆中，他的大哥绝不是这副模样。
那么他记忆中的大哥，去了哪里……
“行了！寡人懒得再与你废话！”
林平眼眸冰冷，仗着身材高大，居高临下俯视着林仁。
“对于寡人而言，你只是一个叛乱者，我所需要做的就是将你从这个世界清除，如今我亲自现身前来为你送行，已是给足你面子！”
林平轻摇手臂，门外登时有十数名黑甲卫兵鱼贯而入，一个个人身上都散发出冰冷堪比门外寒冰的气势。
“这十三人，乃是寡人这九年多来，派人走遍天下，招揽到的十三名绝世强者！而今江湖中被人尊称为剑圣、武尊、拳王之流的人，在这十三人面前，不过一个照面的事情！”
林平嘴角挂起讥讽，看着林仁道：“三弟，你说说，寡人用这十三人为你送行，是不是很看重你呢？”
林仁神情哀伤，轻声道：“你不懂……”
“什么？”林平没有听清。
林仁抬起头，一双眼眸中满是哀伤神色。
“对于你们而言，能够感应到天地灵气的存在并稍微使用的人，就已称得上超一流强者；能够以浅陋手段使用天地灵气的，称得上绝世强者……”
“但对我而言，我学习的那个地方，他们每一个人都至少会十种法术，一种神通。”
“法术？那是什么？”
刚还志得意满的林平莫名感觉慌张。
林仁轻叹一声，缓缓抬起了右手。
“这是法术——”
“火蛇术，出！”
啾！
一团火焰凭空出现在林仁手掌心，随着林仁心意一动，撞上门外池塘中的假山上，登时升腾起数丈赤红火焰，熊熊燃烧，蒸腾水汽漫天，火势始终不见减少！
“对我们而言，有关灵气的运用，就像数学大家做鸡兔同笼的问题，看似复杂，寻找答案却显得十分简单。”
林仁神情变得更加哀伤，用一种很轻的声音说着话：“你眼里的绝世强者，体内储存的灵气值基本在一至五之间，而我是……”
“一千。”
“看看吧，之前那是法术，我与其它同学嬉闹时才会使出的一种，接下来是神通——”
“律令，开山。”
轰隆隆！
一瞬之间，天摇地动，整个王家府邸，有强烈震感，在林平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脚下的砖石在开裂，一路蔓延至王家府邸深处。
占地数百亩的王家府邸被撕裂成了两半！
“这，这就是神通的威力吗？”
林平目光震颤，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他感到毛骨悚然！
林仁摇摇头，低声道：“我怕伤到人，限制了力量，刚刚展示的，不过原本神通威力的……百分之一。”
“哈哈哈哈！原来你在骗我！”
方才还胆颤心惊的林平，忽然重新变得趾高气扬，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要不是你刚刚说漏嘴，恐怕我真会信了你的鬼话！”
林平一脸讥讽，道：“百分之一的力量就能将王家府邸撕裂，要是百分之百还得了？那不是连整个王城都能撕开？”
“哈哈！三弟，这么多年过去，你这爱开玩笑的毛病还是没有治好！”
说罢，林平似心中已有决意，目中掠过一抹坚决，手臂猛地挥下。
“动手，杀了他！”
一名名黑甲卫兵朝林仁冲去。
林平回过头，他终究不是无情无欲的生灵，面对自己三弟即将身亡的场景，他还是不忍心去看。
许久，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林平满腹疑惑地回头，只是一眼，立即怔住。
他看见一名名扑向林仁的黑甲卫兵，宛如被寒风冻在原地，身体保持冲出或劈砍的姿势，却是一动不动。
不，是这片空间被冻结，包括空中的雾气，池塘边溅起的水花，全被冻结的空中！
“为什么，你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林仁低着头，眼泪终于忍不住从眼眶中滑落。
他很希望自己的哥哥会后悔，后悔杀了父亲，后悔杀了自己的兄弟。
包括刚刚，他多么希望林平能够停下想杀死自己的想法，为此他不惜使用了法术与神通，想告诉林平如今自己掌握了多么强大的力量。
但这一切……都没起到作用。
哗——
一名名黑甲卫兵，像一团草木灰，被风吹起来，不断飘散、消失。
林仁站起身，他依然在流泪，从飞灰之间一步步朝着林平走来。
一只手，穿过黑色的飞灰，缓缓朝林平的额头靠近。
“不，你不能杀我！”
林平神情惶恐，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知晓林仁所拥有的力量，恐惧似潮水将他的理智淹没。
“你不能杀我，你若是杀了我，这座城的人都会给我陪葬！”
林平手中忽然举起一物，那是一枚橙黄玉玺。
“这枚玉玺连通了王城下方一座地火大阵，若是我死了，地火大阵就会开启，将整座城化作灰烬！”
林仁目光哀伤，缓缓摇动脑袋。
他轻声道：“你说过很多慌，哪怕是丝毫没有必要的谎，所以当你感到生命受到威胁，我愿意相信你是为了能继续活着而说出假话，不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再见了，我可憎的……哥哥。”
“生命，剥夺——”
砰！
林平来不及说出求饶的话，下一瞬，他直直倒在了地上，没有了生命气息。
手中橙黄玉玺，有裂纹出现，并逐渐扩大……
轰！
陡然，整座王城都发生了震动，地面齐齐开裂，有暗红火焰喷涌，火势汹涌，高温惊人，顷刻间将整座王城化作了一片火城！
嚎哭声、尖叫声、求救声、咒骂声……
一瞬间，整座王城的人都在奔跑，想跑到安全的地方去。
但他们找不到这样一个地方。
唰！
有一名裤腿上还沾着泥巴点的庄稼汉，正抱着自己妻女往城外逃跑，忽然，一道火舌从开裂的地砖下涌出，瞬间将他烧作飞灰。
仅留下他的妻女还在身后不远处，眼神茫然。
——林仁像是没有感觉到城里的震动，他缓缓低身，躺下，就躺在林平身旁。
“还记得，当初我还小的时候，大哥你总喜欢去往祖陵后那座小山的向阳坡上，我们一起躺着，吹着来自晚霞的风，说着今天发生的趣事……”
林仁的声音很轻，很平，有寒风吹过，随着风儿一起，飘向远方……
……
“真是有趣的一幕。”
石浩轻轻叹息，他从林仁走进王府的那一刻就隐身暗中，看完了全程。
林仁的喜怒、挣扎、悲伤、绝望……他一点不留，全部以几乎第一视角体会了。
“他不会就这样放弃的。”晨曦淡淡说道。
“放弃？”石浩看向晨曦。
晨曦淡淡道：“他会想办法取到那份神谕，复活他的父王以及兄弟。”
石浩略感诧异，问道：“我给那张纸标了一亿学分的价格，他能换出来？”
晨曦淡淡道：“主宰是否知道，林仁在走出天道阁前，换取了足够毁灭如今大陆上除天道阁外，任何一方势力的武器与疗伤圣药？”
“呵呵，这小子胆子够大，有魄力，我倒是有点欣赏他了。”
石浩一路跟随林仁，通过晨曦，已将方才林仁施展的那招唤作“生命剥夺”的技能记录，只需回去进行分析消化，就能转为己用。
“他不只是简单有魄力。”
晨曦眼中眸光流动，淡声道：“他之所以出现在王家，并非碰巧，而是因为他知道王家正在举行婚宴，有许多朝廷大官将会露面。他需要机会在这些朝廷大官面前展示自己的手段，所以，有了王祁邀他上座，他坦然受之的情况。
假使，今日王家没有婚宴，那么明日王城中将一定有名门望族的家主暴毙，死的人可能是王家的、马家的、刘家的……而在祭礼上，林仁同样会现身。”
“主宰您是否还记得招收的学生中，有一名来自光明王国的金发小子？”
“记得，怎么了？”
晨曦缓声道：“他被林仁蛊惑，身为光明王国国王的幼子，却去研究亡灵法术……”
“嗯？”
石浩怔了怔，嘴角微微上翘。
“了不起，他大概是打算让小金毛先在自己国家跟自己人打上一场；之后，因为小金毛心里还是憧憬光明，与黑暗王国那边的人打上一场。
然后他就能现身，通过手里的家伙，一举扫平东部大陆，建立起一个皇朝不说，没准还能通过做出这件“善事”，获得我们的大力嘉奖。”
“到时候，他想凑足换取‘神谕’的学分，速度足以媲美飞剑。”
“不过——”
石浩轻笑道：“我忽然觉得事情有趣了起来：等他成功掌握奉天王朝，发现内部有全体江湖人士共尊的云雾山庄作乱，外部有对他知根知底的小金毛带领光明、黑暗两大王国兵力抵抗……他到时候的表情，一定很有意思。”
“而且他似乎不如你我想象中那样聪明，比如方才林平手中的玉玺，他就没有猜对真假……若是这座城的人知道是因为他判断失误而导致这场灾难，呵呵，他恐怕很难再聚起人心。”
王城中的火势越发猛烈，再有片刻，这座城就将彻底消失在人世间。
已经有暗红火焰涌出在石浩隐身的地方。
石浩眉头微皱，一只灵气幻化出的大手腾空，猛地拍下——
整座王城，无尽火焰，瞬息间似野草被人从根部截断，瞬间消失。
“雨来。”
石浩轻念一声，登时，有万里乌云滚滚，无尽甘露从天而降，将被烧毁的房屋、田地、城墙修缮完好。
只是那已经被火焰烧作飞灰的人，再也无法重生。
“主宰，您做错了。”
忽然，晨曦在身旁轻声说话。
石浩皱眉道：“我做错了什么？”
晨曦道：“他并非没有猜到他哥哥林平手中的玉玺是真的。”
石浩略感诧异，道：“那他为何还要出手？”
晨曦淡淡道：“因为他同时猜到天道阁会派人跟踪他，或许是其中一名导师，或许是您本人，而你们有很大概率会阻止这起人间惨案的发生。”
石浩冷冷道：“你说他连这都猜得到，那他是否猜到会死这么多人？”
晨曦摇摇头，低声道：“他创造出了一个选择题，选择的权力被他交到了我们手中……而我们的选择，将决定他日后对天道阁，或者……对您的态度。”
“若是您在灾难发生的第一时间就制止，那代表您心地善良，同时代表天道阁也许值得他终生依靠；若是您在百姓死伤无数后再出手，那么他……”
“那他就会只单纯将天道阁当成一个学校，日后若要真正离开甚至敌对就不会有丝毫犹豫？”
石浩脸色阴沉，冰冷的目光投向不远处依然躺在地上的林仁。
晨曦淡淡道：“所以，您之前如果要出手，其实可以在第一时间出手，但您没有，您是直到这座城的人死了将近半数后才选择出手。这样一来不仅坐实了有人跟踪他的猜测，而且，也让他对于天道阁以及您的态度发生某种转变。”
“我看他是吃饱了撑的！”
石浩神情阴郁，忽然向前拍出一掌，有一个黝黑大洞出现在他身前。
“传我命令，派导师去小金毛那儿，给他最大限度的帮助，别让他死了！”
石浩说了一阵，拍灭黑洞，目光又一次冷冷地看向林仁。
“我倒想看看，你还能在我的世界翻天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