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
石浩喊了一声，问道：“你觉得如果有这么一个国家，这个国家里的人每天悠闲自在，衣食无忧，外界没有敌人，内部也没有压迫……如果有一天这个国家忽然没了，你觉得它是为什么没有的？”
“自作孽呗！”
胖子嘟囔一句，圆鼓鼓的肚子一甩一甩的，正在做动作活动筋骨。
石浩来了兴趣，“什么意思？”
胖子嚷道：“你没上过学？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人这种动物，总会想着法的作死，你让他老实一两天没问题，要想让他天天老实就难。”
石浩想了想，说道：“这样，这次你跟我一起进去，看看咱们俩会不会看见同样的东西。”
两人再次迈步走上山巅正中央，很奇怪，这次他们看见一个人。
这是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头发乱糟糟的，一身黑色西装，上领纽扣被扯烂了，鹅黄色的毛绒线头露在外面。
天是蓝的，远处有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一切都与真实世界一模一样，仿佛是石浩和胖子学会了瞬移，走出了这个古怪空间。
这个男人坐在河岸边，一只手伸入河水里，有几条小鱼在他手掌心，欢快地游动着。
“你是怎么做到的？”
胖子无知无畏，好奇问道：“鱼这东西向来怕人，你怎么做到让它们在你手里游动？”
男人张开嘴，用一种极轻的声音道：“它们怕的并不是人，而是心怀恶念的人，或者物。”
胖子乐了，大笑道：“哈哈，难道连鱼都能看出你是善人？”
男人摇头道：“落到恶人手中，它们的结局逃不过一个死，而落到善人手中，它们可能生不如死。”
石浩插嘴进来，警惕道：“那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这个古怪的地方，忽然出现一名身穿现代服装的男人，给人感觉并非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而是毛骨悚然！
男人没有说话，他就静静坐在河边，一只手伸入河水中，暖暖的阳光从他身前落下来，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长。
胖子嚷道：“我兄弟问你话呢？就哑巴了？”
男人看向围绕自己手掌游动的小鱼，目光莫名哀伤，轻声道：“你若是已经生不如死，那么死亡对你而言，也是解脱。”
石浩一怔，不顾河边泥泞，也坐下来，一只手同样伸入河中。
鱼儿受惊，立即四处逃窜。
这是很普通的河水，没有煞气存在。
石浩看着河中景象，一双深黑色的眸子里闪烁点点光亮，忽然笑道：“我懂了，你是恶人。”
他扭过头，看向男人，一字字道：“但是，你怎么能看出它们生不如死？”
男人道：“正如我能看出你的不如意一样。”
石浩皱眉道：“我没有不如意。”
男人没有看石浩，但他像能感受到属于石浩的一切，包括他的经历。
一根很白的手指，被他指向自己的心口。
“你说你并没有不如意，但是你的心可不这样说。”
石浩默然。
他确实很不如意，哪怕他现在得到脑洞世界，有了实力，又不再缺少金钱，但他的心情依然很阴郁。
他担心脑洞世界会如它神秘出现一样，神秘消失；也怕这世上很有可能存在的秘密，答案比他想象的还要残酷；更担心因为自己拥有脑洞世界而被他人窥伺，最终导致自己朋友和亲人受伤……
甚至失去生命。
这是他为什么迟迟没有告诉胖子自己获得了脑洞世界的原因，有时候，无知是福。
胖子忽然走到近前，问道：“能说说你的事吗？也许咱哥俩能给你一些帮助。”
男人淡淡道：“这样你就能面带微笑的离开？”
胖子怔住了。
这儿的温度并不寒冷，唯有几缕清风于河面上游荡，胖子却感觉如同置身冰窖，遍体生寒！
胖子身躯一颤，直勾勾看着男人，道：“你之前那句话是对我说的，不是对鱼说？”
男人轻声道：“自由自在的鱼不会有太多烦恼，自由自在的人却不一定。”
胖子目光凝重，紧盯着男人，像是要把这个男人从内到外全部看透。
许久，胖子咬牙道：“我从来没自由自在过。”
男人道：“人都是自由的，只有人的心，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为自己加上无数枷锁。”
“怎么回事？胖子你有心事？”
石浩越听越不对劲，急忙问胖子。
胖子低着头，却没有说话。
石浩立即站起来，一只手拽住胖子的衣领，喊道：“你说不说？”
胖子面露苦笑，拍开石浩的手，“也不是什么好事……”
石浩不依不饶，“好事谁听你说？听你讲昨晚又勾搭了几个妹子，这事有意思？”
胖子叹气道：“好好好，我说。”
“这事儿吧，其实很简单，我喜欢一个妹子，她也喜欢我，我爸妈不同意，她自杀了。”
“嗯？”
石浩悚然一惊。
他从没听胖子说过这件事！
但如果这么一说，那胖子从那晚烧烤摊到现在与他之间发生的一切事情就都能够解释。
因为他喜欢的人自杀，他在悲伤情绪下放下了生意找自己喝酒，所以当他知道自己遇到困难，不想看见自己和他一样不幸，立即决定卖车卖房，凑钱借给自己。
因为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他爸妈不同意才导致，所以他会和他爸妈决裂，自己才会在出租房里看见他。
因为他抱有死志，所以这次他明知道很危险，非得跟着自己一起过来，他是来寻死的！
胖子是憨，但他不傻！
“那你之前回家——”石浩忽然想起自己妈妈动手术时，胖子说他回过家。
胖子呵呵笑着，笑容很冷。
“我回家了，看见了爸妈，他们对小冉的死不以为意，还说帮我定了一门亲事，先见见面，下个月订婚。”
石浩：“……”
原来这才是导致胖子不想活了的原因。
石浩跟胖子是高中同学，知道胖子爸妈十分严厉，从小到大，胖子每一天的时间，每分每秒都被他爸妈规定地死死的。
胖子有一份作息表，有一次被石浩在无意间看见，被胖子以学习计划表的说法搪塞过去，他忘了自己的字很丑，也忘了石浩在家长会上见过他爸妈写的字。
“你他妈怎么不跟我说？”石浩一把抓住胖子的衣服，胳膊肘顶在胖子肚子上。
胖子摇摇头，道：“悲伤的故事不能够带给人快乐，我讨厌悲伤。”
半晌，胖子表情苦涩，续话道：“我也想快乐，但是……”
他低下头，干燥的嘴唇上白色的唇皮一块块裂开，抿抿嘴，目光顺河中的流水一路远去。
最终，他看见一座大桥的倒影，在水中斑斓。
“你知道跳楼的人和跳桥的人有什么不同吗？”
两人齐齐扭头朝中年男人看去，胖子知道是男人在说话，他问道：“有什么不同？”
男人轻声道：“跳楼的人，尸体血肉模糊，红色的跟白色的，浑浊脑浆和肉沫混合在一起，像一粒粒红宝石，镶嵌在柏油地上……跳河的人，骨头被拍碎了，摸上去是软的，好像一团泥巴。”
胖子笑了：“至少能留个好看的遗容。”
男人摇头道：“遗容如何都不会好看，无论是你笑着或者哭着死去，总会有一群人对着你的遗容落泪。”
胖子敛容，缓声道：“那我应该选择什么方式离开？”
男人淡淡道：“鼓起勇气，活着走下去。”
胖子笑了，笑得很大声，眼泪都从眼眶中涌出，“你劝不了我的。”
男人道：“但有人能够劝你。”
胖子身躯一震，猛地转身朝身后看去，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结束，有一名姿态雍容的妇人和一名双鬓微白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路边。
胖子两条细细的眉毛高高扬起，嘴张得大大的，鼻翼在风中轻轻颤动。
他看向身边的男人，模样已经变了，一双细长的淡灰色眸子拉长了，血色瞬间冲入双眸，一头乱糟糟的黑色头发无风自动，好像一头暴怒的狮子。
他两只手揪住男人衣领，把他从岸边抓起来，怒吼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来？是你叫的？！”
男人淡淡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不应该抓我的衣服，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冒犯。”
胖子双目通红，唾沫星子都飞到了男人脸上，喊道：“去你妈的冒犯，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你是想看我笑话吗？你打算让我在你面前上演一幕家庭情感大戏吗？！”
“胖子，这不是真的！”
石浩去拉胖子的手，暴怒状态下的胖子力气很大，石浩努力很多次，始终没办法在不伤到胖子的情况下将胖子的手臂拉开。
“胖子，你给我清醒点，这里是幻境，叔叔阿姨还在……”
石浩的声音越来越远，在石浩眼中，他看见自己在倒退，胖子和那个男人的身影也在逐渐变远。
男人眼帘下垂，轻声道：“你，信命吗？”
胖子怔住了，也不知过去多久，他缓缓松开抓住男人衣领的双手。
他看着男人，脸上的表情像哭又像笑，声音颤抖着，问道：“这，就是命？”
男人轻声道：“你有一对很爱你的父母，你的命很好，虽然这种无微不至的爱有时候对你来说，是种磨难。”
胖子捂住了脸，两边肩膀轻轻抖动，他嘶声道：“但是，但我不喜欢它……”
男人道：“你可以讨厌，但它永远不会讨厌你，你之所以讨厌，是因为你从来只想着去顺从它，没想着改变。”
胖子终于忍不住，蹲下来，抱着头，嚎啕大哭。
他哭得很伤心，始终用手挡住脸，不想让别人看见，尤其是自己的朋友和陌生人。他想永远成为自己朋友眼里的开心果、铁憨憨；陌生人眼中虽然胖但是很自信很有男人味的男人。
男人伸出一只肤色显得异常苍白的手掌，轻轻拍打胖子肩膀，道：“你只顾着看向前方，全心全意应对眼前大风大浪，注定会忘记自己正在避风港里面。”
胖子松开捂住脸的手，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怔怔看着男人，道：“那你呢？”
男人没说话，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低着头，阳光照不到他，这一刻他的脸显得很白，没有一点血色。
似乎，还在逐渐变青……
“我兄弟说，那你呢？”
忽然，石浩脸上笑容灿烂，从远处走来，他的步伐踉跄，一身衣物破破烂烂，露出里面穿着的蛇鳞软甲，手中一把断裂的斩马刀上，满是鲜血。
男人抬起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轻声道：“我的避风港……”
“它，被我家人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