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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臭虫

夜晚的空气又冷又潮,虽然没有下雪的迹象,但毫无疑问现在已经严冬时分。席英睿怀疑自己能否活着看到下雪。在黑暗的夜色中,他抬起自己的双手,震惊地发现自己的手如此苍白枯瘦。名副其实的皮包骨头,他心想,我有一双老人的手。

他终于离开了那片黑暗的牢房,然而在前方等待着他的,却并非光明,而是一个更加黑暗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中,没有希望,恐怖和阴影在里面滋长。某一天,他不知道是白天还是夜晚——反正在那监狱中对他来说也没有区别——席俊哲又来牢房中看他了。他忍受着席俊哲的屡次冷嘲热讽,忍住自己已经崩溃的泪水,静静地跪在那阴冷潮湿的地面上,听着他不停地谩骂自己。然后……席俊哲告诉他,他要把他从这里带走。

“去哪里?”当时在席英睿的心里确实燃起了一丝希望。他以为自己的苦难终于要到头了,他终于可以被放出去了……然而事实证明,这不过是席俊哲玩的又一个把戏而已。就像当时谎称加入组织就可以报复虹翼,这一次,席俊哲也是先给予了他希望,然后再一次深深地给予了他重击,让他身心都受到重创——这就是他的父亲,席俊哲。而被席俊哲如此折磨的人,居然是他自己的儿子。

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在那间可怕的牢房中已经度过了将近三个月。然而他却觉得自己在那里度过了三百年……永无天日的等待、漫无边际的黑暗……这些都不停地摧残着他的心智,让他在短短三个月里,就苍老虚弱得像个百岁老人。当他走出那片牢房,重新来到地面上的时候,身子根本就直不起来,双腿发软,仿佛在残风中抖动的落叶,没有人扶就会立刻摔倒在地。街上的行人都向他投来了鄙夷的目光,他是多么想向他们呼救啊……可是恐怕,现在没人能够认出他是个孩子吧。别人只会把他当作是一个发育不良的乞丐。而现在政府还好意思说这是个失业率为零的和平安定的社会……明明有那么多的黑暗,潜藏在人们看不见的角落里。

然而,他就拖着这样的一副身躯,被席俊哲带回了他家。那是一幢别墅,可虽说是别墅,席英睿也看不出它有多豪华多气派——这幢别墅就和他的主人一样,阴森恐怖,脏乱不堪。而在进入这幢别墅之后,席英睿觉得自己就像是掉进粪堆的一只臭虫。这间房子跟席俊哲一样恶心……然而这里的阴影与黑暗,他却摆脱不了,一如他无法摆脱自己那个可憎的父亲。

席俊哲几乎是连踢带踹地将他赶紧了屋子里边,然后立刻要求他洗澡。“妈的,你身上真他妈臭。”席俊哲一边把他往浴室那边赶,一边嫌弃他。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让我身上这么臭的,不正是你吗!然而在将近三个月的长期监禁后,席英睿全身虚弱得已经失去了抵抗的能力,这三个月来他都没有好好吃过一点东西,终日靠吞食苍蝇老鼠,渴饮地上脏水为生。在牢中的时间,他也不被允许放出去解决生理问题,自然只能在那间牢房中排泄……每夜他都躺在自己的屎尿中,身上会变得如此恶臭,难道席俊哲不知道原因吗?英睿觉得他当然是知道的,但是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只是看自己不顺眼,所以才会处处找他的茬。只要席英睿稍稍有地方让席俊哲不满意,就立刻会迎来他的一顿暴揍,甚至有时候还会因为全身的剧痛而失去意识。当他醒来之后,所面对的又是父亲的拳头和巴掌。渐渐的,他的身躯已经残破不堪,意志凋零。

席俊哲每天都在翻新花样折磨他。他刚来这里的时候就被逼着去洗澡,而席俊哲也根本不看看他的状况,硬是逼着他在五分钟之内将澡洗完,否则就会让人揍他。在牢房里待了这么久,席英睿的身上早已恶臭不堪,头发也一直都没剪,凌乱纠结,上面爬满跳蚤,在浴室里英睿甚至从他的耳朵里扯出了一条蛆。他看着浴室镜中自己的模样,差点呕了出来。他瘦得像根芦柴棒,嘴唇豁了开来,向上翻起,口腔里没有几个牙齿还是完好无损的。身上的衣服被人撕裂了好几道口子,身上全是被人殴打的红肿印记。他现在肌肉松弛,白发灰肤,骨质疏松,饿得半死不活。

他原以为席俊哲将自己从监狱里接出去是大发慈悲,但其实是想要变本加厉地折磨他。现在他每时每刻都处在席俊哲的监控下,他只要愿意,随时都能折腾自己,摧残他的意志,虐待殴打他的身躯……就好像那天他到这幢别墅时被要求在五分钟内洗干净全身,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席俊哲显然也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可以向英睿施虐的借口。可想而知,当他战战兢兢地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所面对的立刻就是父亲的轮番暴揍。

对席英睿而言,在那间冰冷的牢房中生活,和现在在席俊哲的别墅之中下生活,没有任何区别。因为两边都是暗无天日的地狱……他每天都必须忍受来自席俊哲的百般折磨,有时候别墅里来客人,他还必须面对他们嫌恶的目光。他被人当做一条狗一样使唤,有客人来的时候他被席俊哲逼着给他们端茶倒水,同时也会因为自己身上的臭味而被那些人拳脚相向——果然,席俊哲的那些朋友也个个都是些暴虐成性的怪物。

不过席俊哲后来还是给足了他时间,又让他去洗了一次澡,毕竟现在当客人来的时候,他还是以仆人的身份出现的,身上的味道太臭对席俊哲来说影响也不好。然而他怀疑自己身上有些污垢是洗不掉了……他在那间可怕的监狱里待了太长时间,现在身上的臭味就如同他的影子一般,甩也甩不掉。而影子还只会在阳光下出现,可是他身上的恶臭,却无论何时都一直都伴随着他……

他觉得席俊哲根本就没把自己当人看。自从上次在牢房里面见面之后,席俊哲就剥夺了他的名字,要求他称呼自己为“无名氏”。席英睿当然不愿这么做,这是妈妈给他取的名字,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抛弃?然而他不这么做,肯定会受到来自席俊哲的惩罚,被揍得鼻青脸肿……在他的生活中,充斥暴力、血光与绝望。

有时候即便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席俊哲都会莫名其妙地折磨他,仿佛当这是一种游戏,他能从中享受到虐待他人的快感……或者说,是虐待我的快感,席英睿心想,虐待那个他憎恨的儿子……一旦父亲不满意、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毫无征兆地殴打他。决不能在“稻妻大人”上火时惹他。当然,他无聊时则更要避而远之。

今天又有客人造访席俊哲的别墅。席英睿待在外面的寒冷冬夜之中,静静地望着他们在灯火通明的温暖室内把酒畅谈……但英睿知道,如果自己也进去的话,非但不会感受到温暖,还会遭受到更加折磨人的寒冷。他宁愿待在屋外的漫漫长夜之中……然而这时,房里的席俊哲却朝他挥了挥手。席英睿立刻感受到了最绝望的恐怖,但是他无法反抗。他低着头,耸着身子,走进了别墅。

“来吧,给我们三个人每人斟上一壶酒。”席俊哲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空酒杯。英睿环顾其他两人:席俊哲的朋友,显然都不是些什么好惹的角色。其中一位身形憔悴,眼睛犹如燧石,留着一束长长的白胡子,面孔跟冬天结冻的土地一样坚毅。此人身穿褴褛的熊皮旧夹克,夹克上满是油污,就和席俊哲的别墅一样脏乱。即便在宴席上,他也套着全身锁甲,肯定平时没少干什么亏心事,否则没必要这么做。而另一人不像前一位那么体形笔直。他身材扭曲,一边肩膀高出另一边很多,而他就着餐盘驼背用餐的样子,看起来好像就是秃鹫在享用尸体。此人有一双贪婪的灰眼睛、一口黄板牙,骨架宽阔,身上的赘肉昭示他日后会成为一个大胖子。他有蒜头鼻、小嘴巴和枯草般的黑发,粉色皮肤斑斑驳驳,肥厚的嘴唇殊为奇异,眼既小离得又近,释放着危险的光。

席英睿忍着身上的酸痛,走进厨房,将他们的酒杯倒满,然后放上一个托盘,端着向他们走了过去。他脚下软绵无力,但是仍然强忍着身上因为席俊哲的殴打而造成的伤痛,尽力保持平衡将酒杯端了下来。然而就在这时,席俊哲突然狠狠地踩在他的脚背上,又迅速收回了自己的脚。席英睿一个趔趄,重心不稳,瞬间手上的所有酒杯都掉了就来,酒洒一地,玻璃酒杯碎成好几块碎片。他惊恐地抬起头,看见席俊哲的那双小黑眼睛中露出了残忍的笑意,然后,他和其他两人一样都变得愤怒无比。其中一名客人甚至还对他开骂了起来,唾沫星子溅到了英睿深深低着的脑袋上,让他倍感屈辱,却又不敢反驳。

“这小鬼你从哪里捡来的!”一人说道,“这么没礼貌,而且身上他妈的还这么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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