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回廊光景影影绰绰, 夜色冷冽如水。
土御门家主居室所在的庭院内。
健硕身形走在最前方, 带着他身后的式神和人影从走廊的阴影里走出，山间明亮的月辉撒在他与他身后之人的脸上, 这是土御门晴明的父亲，土御门一族的家主——土御门昌复。
这是上一任的土御门家主土御门荣昌对他的期望，土御门荣昌将自己名字里的昌字做为对自己孩子的深切嘱托送给了他, 为他取名为昌复, 意为恢复昌容。
“你偷偷摸摸地去晴明房间里干什么。”
土御门昌复背着手看向身后走过来的人：“你还想做什么？”
“我只是想为晴明疗伤。”
来人从屋檐的阴影下走出, 露出自己的面容，趁夜潜入晴明房中的人竟然是土御门晴明的母亲——土御门晴子。
土御门晴子亮出自己手中的高级聚灵符咒道：“明天父亲大人就要开始亲自教导晴明了, 您也知道父亲“”大人一向不喜晴明的发色, 还有他那几乎算不上阴阳师才能的微弱灵力。我只是不想他好不容易被父亲大人看中就因为灵力不足而又一次被厌恶。”
“晴子。”
土御门昌复皱眉：“你不用再骗我了, 我知道你其实和父亲大人一样，也特别不喜欢晴明, 不应该说你恨他。”
身穿深色浴衣的土御门家主站在皎洁朦胧的月辉下, 土御门本家本就坐落在重重山林深处, 夜晚时的土御门府邸里有山风呼啸着穿堂而过, 虫鸣鸟叫，月凉风冷的萧萧之景。
土御门昌复疑惑又失望地看向自己的妻子：“为什么你会这样？父亲大人就算再不喜欢晴明, 也会看在伏见稻荷大神的神眷上养着他。但是你这个将他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母亲, 怎么会在这十八年里，时时刻刻都想杀死自己的孩子？”
“他才不是我的孩子！”
土御门晴子成熟美丽的脸上终于不再挂上柔和端庄的笑容，她扭曲地向土御门昌复大声道：“那是一个别人的孩子！他借着我的肚子出生，让我深受十月怀胎的痛苦, 还让我活活遭受了多日的难产折磨，他不是我的孩子！”
妻子的一番言论让土御门昌复惊讶不已：“什么？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家主，您忘了吗？”
土御门晴子冷笑一声道：“在我怀孕之前，我曾多次说我多次梦到同样的场景。我也是拥有不俗才能的阴阳师，阴阳师做了梦，还是多次相同的梦，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
土御门晴子凑近自己的丈夫低声道：“我说，我梦见了一黑一白的两束光从天而降，我梦到了在黑夜里永不凋谢的艳丽樱花，我梦到了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
“那个最后不是查清了吗？”
土御门昌复眉心的皱纹越来越深，他问：“是食梦貘从京都路过影响到了你。而且你做梦的时候是你怀晴明时的半年前，这时间太长了，根本与晴明无关。”
“但是怎么那么巧？就在难产的前一天，食梦貘又经过京都，而这一次不仅仅只有食梦貘，还有久不出现的百鬼夜行从土御门本家之后的山中袭来，让夜不能寐的我又动了胎气。”
土御门晴子冷笑两声：“你看他那发色瞳色，你看他的那张脸！跟我哪里像了？”
“晴子，你这就是无理取闹！”
土御门昌复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就因为这些毫无根据的猜测，你就在晴明三岁的时候引诱他去前院的潭边差点让他被前院水潭里的封魔勾玉拉入水中淹死，在他六岁的时候开始给他陆陆续续透露并不完整的阴阳术，让他私底下偷偷摸摸地练习，要不是他运气好，早就被那些咒术的反噬杀死了……”
土御门昌复细数着这么多年来土御门晴子做过的事情，简直怒火中烧：“他八岁时去召唤之间也是你故意透露的，你拿着不知火的故事和剪影跟他说那是能够让人一飞冲天的式神，召唤之间的门锁也是你打开的……”
“——是我打开的。”
土御门晴子收起自己攻击力极强的危险表情，她后退一步，双手在小腹交叠向自己的丈夫温顺低下头道：“您连这也知道的话，我的式神是不是都已经被您关在地牢了？”
“……晴子，你这样是不正常的。”
土御门昌复摇摇头开口：“晴明就是你的孩子，如果他是什么妖魔鬼怪夺舍的话，伏见稻荷神神使就怎么会出现帮助你生产？”
“但是我一看到他我就产生不了喜爱的情绪。”
土御门晴子抬头：“家主，您知道吗？在生下他后的第一个月，每天晚上我都会听到百鬼夜行的声音，每一次在黑夜中看向他时，我都能看到一个漆黑的身影在慈爱地抱着他。太可怕了，他从不会在晚上哭泣，也对那个抱着他的身影毫不抵触，那根本就是属于我的孩子！”
“晴子，你冷静，那只是你的幻觉。”
因为比起一般的阴阳师世家，土御门一族更与现世的普通人接触更深，土御门昌复在继任家主前，在现世大学学习的是医学内科方向，虽然他不是妇产科，但是他也曾有所耳闻孕妇在产前产后会出现抑郁症或者是幻听幻视的症状。
“不，那不是幻觉，那是真的。”
土御门晴子摇摇头：“秀吉出生的时候就不会这样。”
说完，土御门晴子又低下了头，嘴角微微上扬，是非常完美的职责假笑。她整个人毫不掩饰自己对土御门晴明的杀意，她并不害怕自己的丈夫会为了一个没有任何作用的孩子将自己怎么样，顶多也就是禁足冷落一段时间而已，这有怎么样？
不痛不痒罢了。
“……”
土御门昌复不知道该如何跟自己的妻子解释现代医学。
他觉得自己的妻子现在可能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他看着似乎是有所倚仗，理直气壮地露出等她找到机会还要搞死晴明的表情的妻子，心中一片荒凉。
自己那个温柔娴静的妻子竟然就在十八年前的那短短一两年里变成了这副模样。
土御门昌复很伤感，也很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好。
父亲大人的计划在即，他要是知道妻子还想杀死身为重要人物的晴明，那晴子的下场就会是那暗无天日的牢笼。
可是自己的孩子如今也一步一步踏入深渊，那个从小就养在自己身边的孩子马上就要失去姓名……
还有身为亲生母亲，竟然一心想着杀死自己的孩子……
这一切都缠绕在一起已经形成了一个解不开又无法解的死结。
“如果不是父亲大人提醒，我也不会知道你这么多年竟然对晴明做了这么多事。”
土御门昌复转身背对着妻子，脸上一瞬间像是苍老了许多，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晴子，你不能再与晴明待到一起了，你先去与秀吉一起到东京小住一段时间吧。”
一直都低眉垂眼的土御门晴子闻言震惊地抬起头来，花容失色地大声问：“东京？！家主您是要将我从本家里驱逐出去吗？”
“不。”
土御门昌复哑声道：“是秀吉想你了，你之前不也是经常跟我说秀吉回来见你的时间太少了吗？现在让你去东京看望他，顺便多陪陪他，等到时间了，你再回来。”
土御门晴子：“我是想念秀吉，我是可以去东京，但是我不会在这种连期限都没有的情况下，被您一句话送去东京。”
“晴子，去吧。”
土御门昌复挥手：“时间到了我会去接你回来。”
“不！我不去！”
“我是土御门一族的夫人！我不能离开这里！”
“家主大人！您给一个期限给我！”
“家主大人！求求您给一个期限我！”
“家主大人……”
被下达命令的式神将土御门晴子强行带离庭院，妻子凄厉尖锐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模糊不清。
土御门昌复满心苦涩，他在土御门晴子的声音沉寂后呆愣了许久，终于抬手招来一个式神：“晴明还好吗？”
四肢纤瘦的式神从屋檐下的阴影中滑出，向他的主人弯腰点头。
这些长相肖似人影，四肢修长的式神都是用纸张与前院镇压封魔勾玉的灵水制成，它们除了无法说话，气息略有浑浊以外，意外的好用又强大。
这仅存的两个缺点也在后续土御门昌复的改良中不再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即使式神无法说话，但它们与阴阳师心意相通，即使气息浑浊，但只要打上阴阳师的灵力烙印，本家内的大部分结界它们也都是可以通过的。
土御门昌复站在原地想了想，收起自己脸上的低落涩意，向自己的小儿子土御门晴明的房间走去。
……
土御门晴明的房间内，电灯早已被打开，室内一片光明。
安倍晴明右手指尖夹着一张灵光弱下的符咒，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先不说这个女人是不是脑子有病，我怎么总觉得那个在土御门晴明刚出生时每晚抱着他的那个身影是我认识的人呢？”
“……”
彼岸花一脸疑惑：“重点难道不是土御门晴明也许真的不是土御门晴子的孩子吗？”
“啊，这个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
安倍晴明道：“十年前大舅就跟我说我的这句身体中有母亲大人的力量，那个时候我就隐约觉得土御门晴明也许来历不那么简单，说不定就是母亲大人故意让土御门晴子怀孕剩下了土御门晴明……嘶，等等——”
安倍晴明恍然大悟：“如果这样说的话，那十八年前出生的，其实就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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