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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破烂烂的筒子楼,撑不起多少水泥和板砖,一股子发霉的味道,从楼道口延伸,盘旋在楼里面,久久的挥之不去。

何吕施揉了揉眼睛。

外头还是黑漆漆的一片,摸不清现在是几点,他摸到床头的开关轻轻一按,按是按了,头顶的灯却没个反应。

半梦半醒间,他忽然是明白了过来。

好像…停电了。

停电就停电吧,想来是刻薄的房东看自己交不起房租,一发狠把电给停了。

何吕施不想管那么多,薄薄的被子一蒙头——

继续睡!

这时候,街上已经开始有了人影攒动,卖豆浆的小贩撑着摊子,咕噜咕噜热气腾腾的豆浆味一散开,夹杂着刚出炉的那一笼芬芳扑鼻的包子,勾得人直吊胃口。

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一下。

何吕施皱了皱眉头,翻了个身。

又听到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背着书包的绑带摩挲着衣服,沙沙的声音由远及近,又渐渐的远去了。

何吕施睁了一下眼睛,外头的天已经吐出了一抹鱼肚白,照在发霉的床头柜上,因着潮湿的缘故,不少地方爬满了青苔,褐迹斑斑。

那个老旧的书包,静静地躺在那,破了个洞的地方,张牙舞爪。

多像个择人而噬的魔鬼啊。

何吕施想着,如果有一支笔,可以把画出的东西,变为现实。

他想画一个干干净净的书包,和小时候的那个一样,他攥着母亲的手,摇啊摇,摇出个读书的愿望。

再一闭眼,丝丝凉气顺着被子的一角溜了进来,这间房确实不好,每次睡着了,总觉得有那么几道凉气,顺着自己的脚底板一路向上,登时是睡不着了。

转念一想,那个房东肯把房子租给自己,兜里揣得比脸都干净,他也不讲究这个了,有的住,那就行了。

至于那个吃人的家,他是怎么也不想回去了。

读过的文章里,总喜欢把家比作温馨的港湾,把那双每个父亲都会有的粗糙大手、每个母亲都会有的厚厚的茧比作摇篮。

何吕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借着那抹鱼肚白,能够看到一条血痂,从他的耳后一路向前,扭扭捏捏的样子,像条蚯蚓。

不明显,但是深刻。

自有意识起,这道血痂,就一直伴随着自己,来自母亲愤怒时的掌掴,父亲醉酒时的叱骂,不断的更新,再加深。

哦对了,还有姐姐。

睡是睡不着了,房间又总是那么冷,不知从哪个角落吹来的风,透着阴凉,外面的马路上已经有了车的动静,滴滴的喇叭声

,倒是刺耳。

何吕施忽然想,如果有那么一支笔,可以把画出的东西,变为现实。

他想画一个温馨的房间,不是一盖住头就会露出尾巴的被子,不是带着潮湿味道的地板,也不要有房东隔三差五催着交房租的声音,不要有叱骂,有怒吼,有人会攥着他的头发,说他是败家……

这个房子,一定要温馨。

要有多温馨呢?

何吕施环顾了一下,嘴角有着梦一般的微笑。

起码,要一家人齐齐整整嘛。

洗手台的水龙头滴答着,何吕施松了口气,还好这房东不算太绝,停了电,起码还没停水。

滴滴答答的水龙头怎么也拧不紧,身上的褐色怎么也洗不干净,不时的,外面会传来一两声警笛的巡逻,他的身子一紧,又神态自若的刷牙。

卖包子的小贩憋了口气,估摸着日头差不多了,自个的叫卖声不会吵人清梦后,方才扯了道嗓子:

“卖包子咯——”

声音倒是嘹亮。

何吕施看了那个卖包子的一眼,包子的味道顺着视觉,打蛇上棍般跟了上来,又有些嫌弃房间里令人作呕的味道,伴着臭味,捏了个鼻子在他的窗口,摇尾乞怜。

那模样就恨不得长张嘴,眼神坚定的对他说:

“下来买个包子吧。”

肚子在咕噜噜。

何吕施弯了弯腰,从破旧的储物柜里,掏出个蛮大的罐子来。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还有几块饼干的。

他伸出手掏,掏了个空,只能摸着点零零碎碎的饼干屑。

手指沾了点自己的口水,沿着罐子的一侧,何吕施小心翼翼的,贪婪的吮吸着这最后的芬芳。

哦对了,他还有个姐姐。

记忆中,这个姐姐对自己不错,会照顾他,会把饼干分他一块,会在自己嚎啕大哭的时候,伸手抹去自己的眼泪,边抹还边说:

“弟弟不哭,弟弟不哭,姐姐给你糖。”

然后转过身,偷偷吃掉罐子里的饼干,再言辞凿凿的说是弟弟干的。

他还小呢,对啊,这么小的孩子,犯了事,大人也不会怪到哪去。

最多,不过是打一巴掌,饿一顿罢了。

是啊,不过是饿一顿罢了。

何吕施笑了笑,狠狠地咬了口手中的包子。

方才拜托房东下楼买包子,出人意料的,那张尖酸刻薄的脸,在带着惊恐的看了自己一眼后,慌慌张张地跑了。

这般慌张,有些慌不择路的味道。

弄得何吕施忍不住的照了照

镜子,左看看右看看,犯了嘀咕。

除了耳后的疤,看不出和平时有什么分别啊。

不过好在,包子还是顺利的买来了,只是房东狐疑的看了自己一眼,像是在看怪物。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脸上的肥肉一甩一甩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到最后,房东也没进门,估摸着是嫌弃房间里的发霉味,连房租和水电,也没提上一嘴。

“真奇怪。”

末了,又想起包子钱自己还没给,房东也没问自己要,心下又是一暖。

这房东,对自己还是挺好的……

楼下搭了个小台子,惊堂木这么一拍,说书的先生捋一捋自己的胡子,这就算是开了场了。

先生书说得生动,两撇小胡子一抖一抖的,活脱脱一个“八”字,看得何吕施直乐呵。

先生说,打这往南千里地,他见过黑云翻墨,金龙吐息,闪闪的鳞片,少说也是个蛟龙入海!

又说往北去三十里地,路边摆尾的狐狸摇身一变,变成了富贵人家的千金,千金有一支笔,画什么,就来什么,路过的公子哥都指望着一亲芳泽。

何吕施觉得好笑,又觉得这个世界变了,人想着和怪物亲热,又觉着他毕竟是个说书的,满嘴跑火车,一纸荒唐不过也是博人一笑罢了。

想到这,何吕施也不追究真假了,听个乐呵,听得开心就行了。

他想,如果真有呢,真有那么一支笔呢?

可以把画出的东西,变为现实。

他想画一个家,父亲姓何,母亲姓施,还有个应该是女娃,女娃叛逆,刚成年就染了头发,气呼呼的说她姓吕。

至于他啊,何吕施。

他的名字里有爸爸,有妈妈,有姐姐。

却唯独没有他自己。

楼道的脚步匆匆,房东的声音尖而细,很容易想到电视剧里那些耳闻乐见的刻薄女房东。

她的身后跟了人,衣着笔挺的模样,与空气中弥漫的潮湿格格不入。

“我就是去帮他买个包子,然后报的警……”

破旧的房子掀开,何吕施躺在床上,惨白的脸色涌上一抹潮红,强打起来的精神头,乐呵呵的看着房东:

“哟,你们来啦!看看我的画吧。”

画上,是个温馨的家,一家四口,躺的格外安详,一张床躺不下了,姐姐大度,直溜溜地躺在了地上,靠着沙发。

还有个床头柜,老旧的书包放在上面,书包还破了个洞,张牙舞爪。

像个择人而噬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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