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敏默默地走着。她看着陌生的街道，陌生的行人，感觉一切离她似乎都很遥远。这里的一切和她都没有关系，十几年前就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
要是儿子还能活着，这座城市对她来说就是温暖的家。
可是现在儿子死了，这座城市对她来说就是伤心之地。她甚至一刻都不想在这呆着！
热热闹闹的人们从她身边穿过，她默默地看着他们，猜测他们欢笑的原因。那个小伙子笑的真灿烂，郑义小的时候就没有这么乖，他一直都很调皮！
他们都不知道我的儿子死了！
我的儿子的死对他们根本没什么影响。
他们该笑的笑，该玩的玩。可是，谁又能体谅我内心的悲痛？
陆敏默默地擦掉流出的眼泪，继续往前走着。路边是栽种了十几年的法桐，叶子微微发黄，有的正默默地飘落，就好像是早夭的郑义，早早地离开了人世间。
陆敏看着满地的落叶，缓缓停住脚步。她仰脸去看那一树的黄叶，它们在树上的时候都不孤单，看当它们飘然落下的时候，却办成了孤单的个体，就好像是现在的自己！
放眼茫茫天地间，自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以后自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哈哈哈哈哈！
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或许像张爱玲一样，死了好久才会被人发现吧？
陆敏弯腰捡起一片飘落的法桐叶子，疲惫地坐到路边的木凳子上。
楚北和李涵梅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站着，尤其是李涵梅，内心早已碎成一片片的了。作为女人，她能体会到陆敏那种失去亲人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也明白，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无法缓解陆敏的悲痛。她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陪伴着她，让她感觉到亲情和温暖。
陆敏无意识地撕扯着法桐树叶，旁边木凳子上坐着的老爷子好奇地打量着她。
老爷子穿着破旧的冬衣，戴着顶看不出颜色的帽子，拄着一根黑油油的拐杖。他打量了许久，终于问道：“大妹子，遇到什么难事儿了？”
陆敏被惊醒，她环视四周，发现老爷子是在和她说话。出国多年，她已经好久没有听到有人叫她大妹子了，她指着自己问老爷子道：“您是在和我说话吗？”
老爷子笑了笑道：“是啊，我看你心事重重，问问你遇到什么难事儿了。”
陆敏掩饰着说道：“没遇到什么难事儿，就是……哎，不说也罢，您老人家怎么也在外面，怎么不回家呢？”
老爷子有些悲哀地笑着：“我在外面看看人！”
楚北和李涵梅都有些惊讶，看看人，人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天天都能见到啊！
老爷子继续说道：“我老伴儿死了，儿子在外地上班，家里就我一个人。白天就我自己，晚上也就是我自己，怪冷清的慌，所以啊，我就出来看看人。只有看到别人，我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陆敏问道：“您老人家怎么不跟着儿子一起住？”
老爷子有些悲伤：“儿子没什么本事儿，挣钱少，我去了只能添乱帮不上什么忙。还惹得儿媳妇不高兴！”
陆敏道：“可您这样一个人，他不更担心吗？”
老爷子道：“每次打电话我都告诉他我在外面打牌练拳啊钓鱼啊，他不知道我这样！我难过点没关系，只要他能过的开心就好！”
陆敏固执地说道：“可是我觉得您还是跟着儿子住好。您年纪这么大了，有儿子在跟前要好得多！”
老爷子苦笑道：“趁着他们年轻，让他们好好奋斗吧。养活一家人不容易啊！我这个老头子，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楚北和李涵梅被他们的谈话吸引，慢慢地靠过去，竖着耳朵听着。尤其是李涵梅，从小衣食无忧的她从来没想到有的人生活会如此艰难。
李涵梅好奇地问道：“老爷子，你为什么不去敬老院？”
老爷子说道：“去敬老院不得花钱啊，我能省一个是一个，省下来的钱都是他们的。也算是给儿子减轻点负担。人老了，帮不了别的，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楚北鼻子酸酸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李涵梅问道：“您儿子要是知道您这样一定会很伤心！”
老爷子和蔼地笑着，语气却非常肯定：“我不会让他知道的！”
李涵梅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话这么肯定，但从他的话中却感觉到了深深地悲哀。养儿养女一辈子，最后却落了个如此悲惨的晚年，就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想着给儿子攒钱，帮他减轻负担！
我们像狗似的在为生活奔波着，每天被人呵斥还要陪着笑脸；我们的父母在家中默默为我们付出着，他们有什么困难都不告诉我们，生怕惊扰了我们的生活，默默承受着生活中所有的苦难，甚至就连死也不想惊扰我们。
这难道就是我们想要的生活吗？
楚北鼻子酸酸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
他想到这些年的付出，想到为了升职，无数次拒绝了父母让他回家过年的要求，有的时候还嫌弃父母多事，不能理解自己奋斗的艰难。
甚至有时候还会埋怨父母当年没有好好奋斗，没有给自己留下庞大的财产和人脉关系。可是就从来没想过父母已经为了孩子付出了他们所能付出的一切。
或许该回去看看二老了！
楚北转脸看向柏油路，掩饰着眼眶中的泪水。
陆敏把包放到腿上，无限悲痛地道：“老大哥，你的儿子还活着，我的儿子却已经死了！”
老爷子震惊地看着她，再看看美丽的李涵梅和穿着制服的楚北：“那他们是？”
陆敏苦笑道：“他们是我儿子的同事！怕我想不开，就这么一直陪着我！”
老爷子突然想到了什么：“您儿子是警察？”
陆敏道：“是！”
老爷子又问道：“刚刚过去的那些人里面有您儿子？”
陆敏道：“有！”
老爷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看着陆敏郑重地鞠躬道：“大妹子，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陆敏仰天长叹，眼泪再次默默地流出来。
李涵梅乖巧地做到她身边：“阿姨，郑义走了，您还有我，还有我们！”
陆敏抚摸着她的秀发道：“好孩子，是我们家郑义没福啊！”
李涵梅柔声道：“阿姨，以后您就跟着我住吧。我给您养老送终！”
陆敏抱住她的脑袋：“好孩子，我还是要回美国的。有你这句话，我就很知足了！”
李涵梅肯定地说道：“阿姨，我在美国也有房子，你告诉我您的地址，我搬到您附近去住！”
陆敏疑惑地看着她：“你不用上班吗？”
李涵梅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其实是个临时工！”
楚北补充道：“她是我们专门聘请过来刑侦方面的高技术人才，是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高材生！”
陆敏非常惊讶地看着李涵梅。
李涵梅解释道：“我不是哥伦毕业大学的毕业生，我只是被交换到哥伦毕业大学，在那儿学习了一年半，当时为了生活方便，所以才会在美国买了房子。”
陆敏没有再多想：“等过去这段时间再说吧。好孩子！”说着，她打开腿上的包，在里面翻检着。
很快，她翻检出一个红绸包，她把红绸包平放在手上：“这是郑家家传的宝贝，我当初嫁入郑家的时候，是我婆婆传给我的！”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羞赧，好像是回到了青春时代。
陆敏继续道：“我婆婆告诉我，这是郑家的传家宝，让我以后传给我的儿媳妇。”她说着，转脸看着李涵梅，“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就当是个纪念吧！”
说完，她打开红绸包，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手镯，就要给李涵梅戴上。
李涵梅连忙拒绝道：“阿姨，不行，这太珍贵了！我不能要！”
陆敏苦笑道：“我儿子死了，没有儿媳妇可传了。送给你就当是对你的感谢吧！”
李涵梅还想要拒绝，陆敏板着脸道：“好孩子，你就当是帮我这个忙好吗？”
李涵梅身子一震，忽然明白了陆敏的意思。手镯是郑家儿媳妇传给儿媳妇的，现在陆敏的儿子郑义死了，她以后就不会有儿媳妇了。但在她的眼中，却是已经承认了李涵梅的身份。
只是，郑义死了，李涵梅以后还要嫁人，这样的话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了。
想明白这个问题，李涵梅不再拒绝，她默默地任凭陆敏把手镯给她戴上，然后泪眼婆娑地说道：“谢谢，阿姨！”
陆敏打量着她胳膊上的手镯：“好孩子，是阿姨该谢谢你！”
那位老爷子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等李涵梅接受了手镯才说道：“大妹子，你们都是好人啊！”
陆敏提着包，站起身：“老爷子，您老人家也是个好人！”说完，她把那片树叶放进包内，默默转身朝着前方继续走去。
李涵梅呆呆地坐在长椅上，看着远去的陆敏，却没有追上去。
有秋风吹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