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死在战场上，亦是一种奢侈。”
裴东流认命般闭上眼，回忆像走马灯浮在脑海中。
意气风发地夺魁武考，那年汴京的天空很蓝，游街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他，为他呐喊庆祝。人群中有个模样清秀的少女，会说话的眸子里满是崇拜与爱慕。
一人一马一刀入南军，那年南方的气温很低，杀入地阵时，他的手微微颤抖，滂沱的大雨将他身上的血污冲刷干净。最后如愿以偿地胜了，他却孤零零地坐在人群边缘，大口大口地喘气，地上的呕吐物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受诏书入京密会帝姬，那天少女的样子很美，他被她深深地吸引，恨不得掏出心脏来表明自己的忠诚。走出屋子的时候，鼻尖似乎还徘徊着那股清幽的香气，他望着天空，手捏紧拳头。他明白，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好像自己早就知道最后的结局，不应该遗憾的。
可为什么还是想见到那天金榜题名时，那个用爱慕的眼神看着他的清秀少女？
如果。。。
没有如果了，戎马一生，双手沾满血腥的自己，终于要死了。
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噗呲。”
预想中血肉撕裂的声音，却没有应有的疼痛。
一道苍劲有力的罡风从耳畔刮过，裴东流微微睁开眼，看到个略显瘦弱的背影，他站在自己的身前，手里握着把狭长的横刀，长刀散发着清冽的寒芒，如镜的刀刃倒映着他布满恐惧的脸。
还以为自己不怕死呢，没想到死到临头的时候，居然是这般丑陋的模样？
再往前看，劲弩都杀不死的怪物居然被少年一刀斩为两段，它眼中的血芒已经涣散，唯有四肢和头颅还在痉挛搐动。
少年厌恶地甩了甩刀，惨白的肉沫子被他甩在地上。
“没事吧？”少年问道。
裴东流心里想着不能在少年面前露怯，于是逞强道，“没事。”
说完后他便后悔了，因为两个字颤抖得厉害，完全没有一军主帅应有的镇定。
若是现在地上有条缝，裴东流立马头也不回地跳进去，这辈子也不出来了。
哪怕被怪物撕碎也好啊！
少年嗤笑一声，裴东流瞬间面红耳赤，讪讪地低下头。
“剑奴本就不是你们这些凡人能对付的，裴大帅不必害臊。”
“剑奴？”
少年眯着眼望向胸墙外，乍现凛冽的杀意。
裴东流见少年不回答他，忍着心中的畏惧，继续问道，“你又是什么人，为何要救某？”
少年顿了顿，随手挽了个刀花，一脚踏在木塔的栏杆上，漫不经心地回道，“我叫陆昭，奉柔福帝姬之命，前来援助裴大帅。”
裴东流瞳孔猛缩，心中生出股寒意，可还没等他开口，少年已经越过栏杆，朝怪物群中掠去。
如无色火焰一般的罡气浮现在陆昭身体上，他信手挥动惊蝉，乍现的刀芒在月光下连成一线，优雅得像独舞的美人，将所向披靡的骑兵营都无法奈何的怪物斩为肉块。
更多的剑奴翻过胸墙，如觅食的豺狼，朝恐惧的士兵扑去。
士兵们哭着嚎着疯狂朝营外跑，此刻恨不得母亲生他的时候没有多给他孕育两条腿来，生怕跑慢了就被怪物剜心啃噬。
“救救俺，救救俺。”
“俺不想死啊！俺还没摸过女人！”
“老汉，娘！”
“别丢下俺，别丢下俺！”
一个士兵不甚跌倒，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后面的人踩在脚底，他们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正踩在同僚的身体上，也没有人去拉那个士兵一把。可怜的少年，没死在怪物手中，活生生被同袍踩断了气儿。
裴东流绝望地回过头，望着奔向汴京城的士兵们，他终于意识到，哪怕他们的军队在沙场上战无不胜，也终究只是凡人而已，面对刀劈箭射都杀不死的怪物，唯有逃跑这一条路罢了。
他好想去训斥逃跑的士兵，可话刚涌上喉咙，又堵在嘴中，怎么都无法说出口来。
连自己都畏惧的剑奴，凭什么要求士兵们去面对？
忽然，从汴京城的城墙上划过几道光点，落在营地中。
“轰轰轰。”
几声巨响，惊得士兵们停住了脚步，畏惧地看着声响的来源。
大红的蟒衣，腰间佩着乾坤日月轮刀，只是四个背影，便让士兵们觉得格外英气逼人。
他们身上散发着强悍的气息，不同于杀气，而是另一种超脱了他们认知的感觉。
追逐着士兵们的剑奴也停下脚步，眼眶中的血光跃动几下，像是在疑惑为什么自己会生出畏惧的感觉。
一个艳美的女人拂了拂散落的鬓发，没有去看剑奴，而是望着胸墙外挥刀的少年，红唇亲启道，“陆小哥好像又变厉害了呢。”
另一名国字脸的男子不满道，“夜思言，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夜思言娇媚地白了男子一眼，“纪掌门不要如此无趣嘛。”
纪甲胄冷哼道，“他是主上的男宠，要是你敢有别的心思，休怪我不念旧情。”
夜思言的妩媚瞬间冷下去，“别的心思？我对主上的忠心岂是你这样的丧家犬能污蔑的？”
纪甲胄淡然回道，“那便好好完成主上的命令。”
夜思言还想出声，纪甲胄已经拔出腰间的乾坤日月轮刀，双刀出鞘带出两道刀气，破空的刀气快如惊雷，将面前迟疑的剑奴斩为两半。
它眼眶中的血光消散，却让其他的剑奴惊醒过来。
它们并没有逃跑，而是一拥而上地扑向断成两截的剑奴，撕下惨白的肉块塞进嘴里。
“咔咔咔咔咔咔。”
骨头被剑奴嚼碎，吃了同类身体的剑奴，枯槁的身体开始充盈，像是填充了海绵般慢慢鼓胀起来。
夜思言眉头微蹙，不由得握紧了刀柄。
“这些剑奴，好像可以通过吃掉同类变强。”
纪甲胄深深地吸了口气，“那就将他们一并杀了。”
“铿铿”
封葬与安闲之同时拔刀迈步，刀光如雪，刀气如龙。
三人提刀前行，身上披着清幽的月色，眼中不掺杂任何感情色彩。
“噗呲”
入肉声响起便不曾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