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古道上，李莫一行十人正缓缓策马而行。李莫看着秦无恨苦瓜般的脸，笑道：“好了好了，别装可怜了。你们不想说，我也不会逼问的。我像那种人吗？”
秦无恨苦笑一声，道：“大哥自是不会逼问……只是大哥不知道也罢了，既然大哥已经知道了，我们硬要瞒的话，自己心里这关就过不了。”
秦无月也苦笑道：“其实我们原本也不打算隐瞒大哥什么。只是……只是刚见面时，大哥问了我们几句话，让我们不好意思自报家门了。”
“刚见面的时候？我问了你们什么？”李莫把和两人刚见面的场景一幕幕回忆过去，忽然醒悟，叫道：“你们是秦……”
秦无恨道：“先父的名讳是上易下文，不过他对外用的名字，是秦绍文。”
“果然……你们竟是秦大人的子女……”李莫觉得有点儿晕眩，秦家兄妹出身魔门，这已经让他惊讶异常了，没想到他历来敬仰的大儒者，以仁德著称于世的秦绍文竟然也是魔门出身，这让他的脑袋短路了许久，过了好半天才意识到秦无恨所说的最关键字眼：“先父？秦大人居然去世了？你们当时怎么不说！”
秦无恨喃喃地道：“你当时问的是皇上对先父如何，可没问先父是否在世……再说了，先父若是在世，就凭段无刃又岂能动得了我们半根寒毛？”
李莫的脸色沉了下去：“秦大人正当壮年，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去世？是谁干的！”凛冽的杀机弥漫在古道上，初夏的天气，这古道上却无比冰寒。
秦无恨心中一颤，他清晰地感受到李莫身上散发出来的无限杀机。他毫不怀疑，若是凶手现在出现于此，李莫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那人撕得粉碎！秦无恨知道自己父亲在楚国人民心目中是什么地位，但从没亲身感受过，想不到自己最尊敬的大哥，居然也对父亲景仰到了这个地步，听李莫那个口气，就算是代替父亲去死，也会毫不迟疑！想到这里，不由微微一叹，父亲在九泉之下，足以含笑了。
“父亲是伤重不治的。打伤父亲的，是蜀山剑派的萧鹜。”秦无月轻声接口：“自从门主安师伯伤在萧鹜手里，退隐不出，父亲就扛起了圣门的担子，借着父亲在大楚朝野的权势，圣门在短短几个月内就隐隐有了中兴之象，父亲自然也就成了正道的眼中钉。所以……”
“萧鹜！”李莫从牙缝地迸出这两个字来，卷起浓浓的杀机。这个名字在武林中是如日中天，被尊为天下第一人，但对李莫而言还是第一次听说。
“萧鹜这个人我听说过！”七宿的老二李亢忽然大声道：“听说他是江湖第一高手！我以前想找他比试，结果被师父打了好大板子，还骂我说好男儿志在天下，岂可执迷于江湖争胜什么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冲淡了肃杀悲哀的气氛。
李亢是个五大三粗的少年，腰圆膀阔，势若奔马，年纪轻轻就已经满脸虎须。李莫发现这个李亢大有李逵之风，不禁笑道：“以后有你和他比试的机会。我管这个人是正道还是邪道，是江湖排行老几，反正他杀了我最尊敬的人，我就要他偿命！”
七宿老大李角迟疑地道：“公子，萧鹜这个人口碑不错，若真要杀他的话，必须铺好后着，否则将成众矢之的。”
“杀了便是，众矢之的又怎样？”李莫怒道：“惹到我们头上，就必须还回去！老子在森林里咬死的人多了，难道要一个个问他们做过什么好事不成！”
李角一滞，觉得李莫这话有点强词夺理，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辩驳，只好闷声不言。反正青龙下的是死命令，不管如何都要听从李莫的话行事，师从萧何的李角虽然没学到师父多少本事，但也决不会蠢得去和自己的顶头上司强辩什么。
老四李房的眼珠转了一转，道：“萧鹜这个人最是爱惜名声，如果真要和他做对的话，那不妨从这方面入手，一步步搞到他身败名裂，当是不错的选择……”
老五李心立刻有些兴奋地接口道：“四哥言之有理，等我们落了脚，先查一下此人的喜好，再慢慢设计……”
李莫和秦家兄妹浑身发寒，李莫忍不住道：“你们是李房李心吧？你们师父在人间的名字叫什么？”
李房恭敬地道：“师父说他叫张良。老五的师父叫陈平。”
李莫：“……”
李亢兴奋地道：“我师父叫樊哙！”
李莫：“我看出来了……”
老七李箕笑道：“我听说萧鹜不喜欢爹娘给的名字，喜欢给自己改名。就这一两年来，他就改了诸如东方腾龙、轩辕龙魂、龙傲天、孤傲天等等七八个名字。”
李莫：“这人怎么不去写YY小说……”
众人不知道YY小说是什么意思，见李莫忍俊不禁的样子，便也陪着笑起来。笑了一阵，李莫转过话头，道：“好了，无恨无月，说说魔门是怎么回事吧？怎么像令尊这等人物竟也是魔门中人，难道魔门真是个圣地不成？”
秦无恨整理了一下思路，沉吟道：“其实……其实刚才李房李心的计策就挺像圣门作风……我觉得圣门的理念和我们在森林里的作为并没有什么不同。无非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罢了。在生存与利益面前，胜者生，败者死，没有任何是非与道德可言。”
李莫呆了片刻，下意识地道：“这不是正理吗？有什么不对？”
秦无月苦笑道：“大哥，那是因为我们是在森林里出来的，自然觉得天经地义。可这是野兽的法则啊，用于人世自然要受诟病的。”
李莫皱了皱眉，道：“我可不觉得这用在人世有什么不行。世人只是会为自己找个漂亮的借口而已，所作所为其实也和我们区别不大。”
秦无月道：“可是世人确实有坚守的道德，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舍生而取义的志士们，古往今来比比皆是。”
李莫叹道：“说得对，是我偏激了。不过舍生取义者少，见利忘义者众，凭什么魔门就被认为是十恶不赦呢？”
秦无恨道：“具体原因，我们一时也说不清。大哥还是以后自己观察，自能了解。”
李莫想了想，道：“这么说来，魔门或许与人们心里的形象有些出入，但毕竟宗旨和儒家是南辕北辙，怎么令尊却是当世大儒？难道是掩人耳目？”
“这倒不是。”提到自己父亲，秦无恨神情庄重地道：“父亲是想从儒学中寻找适合我们的道路。他常说世事本无正邪，大道殊途同归，圣门中人未必不能学儒释道，儒释道也未必不能信圣门经义。想要让圣门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世人面前，那就必须寻找一条让双方契合的道路。可惜终父亲一生，也没有找出这么一条路来。”
李莫肃然起敬，叹道：“果然不愧是秦大人。”
秦无月抿嘴笑道：“大哥对我们父亲，倒真有点盲目崇拜呢。”
秦无恨叹了口气，道：“除了父亲，也确实没人能把圣门发扬光大了。父亲一去，圣门必然四分五裂，恐怕刚才展莫二人就是为了争夺这门主之位而大打出手的。”
李莫想起秦无月刚才提到过“门主安师伯”，便顺口问道：“这么说你们那个门主安师伯也死了？”
秦无月道：“安师伯对外的身份是宫中一个太监，段无刃就是他的徒弟。听说自从他被萧鹜打伤，功力尽失，就退隐宫中，潜心修炼化形大法，却不知为什么忽然失踪，段无刃回来说他已经去世，顿时引起了门主之位的争夺。”
李莫：“……”
秦无恨续道：“圣门除了门主一支，门下还分日月星三宗。展无颜和莫无心辈分虽然不高，但却是日宗和星宗的宗主。自从父亲仙逝，圣门里易字辈的前辈就只剩月宗的宗主沈易卿，而沈易卿的能力不足以服众，这下任的门主只能从无字辈子弟中产生了。段无刃作为门主唯一的徒弟，以及我和无月做为父亲的儿女，手上自然有一批忠于我们的势力，都是很有希望夺取门主的位置的。所以段无刃才会来对付我们，结果我们变成了野兽，段无刃又死在大哥手里……这种形势下，展无颜和莫无心不打起来才有鬼了。”
李莫想不到魔门的暗涌竟是从自己咬死安太监开始的，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对魔门的内事自然也更关注了几分：“那他们口中的沈无忧呢？”
秦无恨道：“沈无忧是沈易卿新收的徒弟，我们出事之前她才刚刚入门，我见过她一次，那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长得倒是可爱，只是看上去有些哀愁，所以沈易卿为她改名无忧。不知道为什么短短不到三年竟有本事和展莫二人一争短长。”
李莫点了点头，正想说什么，只听“咕”地一声，李亢愁眉苦脸地道：“公子，我饿了。”
李莫一愣，才想起干粮都被秦无恨扔光了。被李亢这么一说，众人顿时也都觉得饿了起来，无数愤怒的目光投向秦无恨的脸。
其实秦无恨是最饿的，毕竟他话说得最多，见众人怒视自己，苦着脸道：“我也饿了……”
李莫冷笑道：“饿！闻闻你的袜子就不饿了！”
“砰！”秦无恨趴在马背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被他这一趴，驮着他的逾轮也不高兴了，长嘶一声，众人都听懂了：“前面有两军交锋，你这么厉害的话就去抢军粮去，欺负我一匹马又算什么本事。”
众人齐齐一愣，侧耳细听，果然有喊杀声远远飘传，纵使远隔数里，也能感受到那股惨烈的气息。
战争！
众人的热血顿时沸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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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李莫携众出山，途中乏粮，无恨颇有怨言。莫怒斥曰：百姓尚不聊生，吾等何贪口腹耶！其浩然若此。无恨赧然而退，由是奋发。”
——后世史学家黑沉香《四国志?楚书?秦无恨传》
卷一 丛林物语（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