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云良到达明海城的第三天, 李绅也得到了消息。这两天他被养子李时捅出来的这个大篓子压的魂不守舍, 已经连续两天两夜都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聚众吸大.烟的罪名比杀人都严重，偏偏那一群不成器的，还被抓了个正着, 他抱着一堆金银财宝，求门无路。偏偏这时候, 苏竞成却突然被架空了，主事的竟然成了他家那个从来就软硬不吃的苏哲。
李绅也不是没想过, 就此放弃李时, 断臂求生。但是巡捕房的人显然没打算这么轻松地放过他，从案发那天开始，宅子周围就多了很多巡捕, 带着枪, 禁止宅子里的人出入。
理由是，他是李时最亲密的人, 也是他唯一的长辈, 李时聚众吸大.烟的恶劣行径，跟他脱不了关系，所以在暗自审判结果出来之前，李家的任何人，只能进不能出。
而偏偏, 他的女儿，当天下午就在巡捕房跟人发生了争执，被巡捕房压着送了回来。带头的李巡捕冷笑着说：“要不是廖大小姐脾气好, 今个儿李小姐就该吃上几天牢饭去了！李会长若是不想您家大小姐吃苦，就好好管教一下。”
李绅看着这个鬼东西，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心里的怨毒瞬间淬成了刀尖，恨不能立刻将李巡捕就地□□，但是他脸上还得带着笑，赶紧将女儿迎了回来，还得一副笑脸的样子：“麻烦李巡捕了，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李巡捕摆了摆手，连管家递过来的几个大洋都没收，转过身就急匆匆走了。这几日巡捕房忙得很，他好不容易才被大队长看上，愿意给他分配一些有实际业绩的活儿，李巡捕就想着无论如何都得给自己拼一把。
李明艳在巡捕房的时候，被苏哲敲打了一顿，这一路上倒是老实，但是一到家就憋不住了，抓着李绅的胳膊，疯了似的叫了起来：“爹，你快点帮我把裴深岩捞出来！那里环境不好，他会生病的！快把他关进咱们家里！”
李绅气的浑身发抖，要不是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女儿，早就一巴掌呼上去了，但是这会儿他也只能自己忍着，喝道：“把小姐带回房间去！这几天谁都不准出门！”
李明艳被奶娘和两个小丫头强压着往里面走，就算是傻子也该明白自己家里此刻的氛围了，但是李明艳却丝毫未察觉，拳打脚踢，企图挣脱束缚，还一边骂道：“滚开！你们这群蝼蚁！谁允许你们碰我了？！”
奶娘和丫鬟显然早就已经习惯她的坏脾气了，脸色丝毫未变，依旧强硬地拉扯着她的胳膊，往楼上的房间走去。
李绅气的都站立不稳了，任由管家扶着，站在门口，抚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过来，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客厅。
这两天来，李明艳一直在楼上又是吵闹又是砸东西，李绅也无心去训斥她，他自己的状态也不好，还有一大堆烦心事。
现在好不容易听到胡云良的消息，他本人却无法出门去。踌躇良久，李绅觉得，绝对不能浪费这次的机会，李时的罪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定局了，到那时候再想翻盘就彻底没机会了，所以他必须得这时候去找到胡云良。
“你去，找到胡大帅，务必让他答应，将阿时救出来。”李绅一手抚着太师椅的橼埕，皱着眉认真思索着，“银票多带些，如果他要女人的话，就将廖司南的信息告诉他。”
说着，李绅冷笑起来：“廖家自从搬来明海城，越来越膨胀了，再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恐怕都要忘记，这是我四市商会的地盘了。”
管家皱了皱眉，没有反驳，只应了一声“是”，然后又说：“我刚刚让顺子出去买菜，打听了一点消息，说是，裴大少爷已经回到重阳城了。”
李绅顿时就瞪大了眼睛：“这么大的事情，怎么现在才说？！”
“我这也是刚知道……”老管家苦着脸，他们除了买生活必备品，其余的理由根本出不去，巡捕不肯放行。而且，就算是买东西，也有两个巡捕跟在后头，想要打听个消息，哪有那么容易？
老管家看了看他的脸色，又说：“至于少爷的案子，是不是定罪了，还没问到，巡捕房那边捂得严严实实，一点儿都不肯往外透露，下面的小虾米，又不知情。哎……”老管家叹了口气，只捡着能确定的消息说给他听，那些小道传来的乱七八到的讯息，估计也做不得准，为了日子好过些，还是不说了吧？
“裴深岩是以什么理由回去的？是回到重阳城再审？还是有人保了他？”李绅又问。
老管家摇摇头：“不清楚，这事儿除了苏大队长，巡捕房恐怕没第二个人知道。苏总华捕这几日一直未露面，说是在家养病。”
李绅沉默了半晌，挥了挥手：“你赶紧去找胡大帅吧，将这些情况都说与他听一听，问问有什么好的主意，起码先让家里人能正常出入了再说。”
不然，他们不论干点什么事儿，都处处受制于人。百货行那边他也好几天没去过了，那一被人瞧出点什么门道来，怕是要更加糟糕。
老管家也不再多话，怀里揣着一叠银行的票子，带着一个年轻的男仆从和一个小丫头，急匆匆就出门去了。走到鲜鱼鲜肉市场的时候，他从眼角的余光里看了看跟在后头的两个巡捕，径直走向了第一个活鱼摊子，指着一条活鱼，问道：“这鱼得有三斤半吧？怎么卖？”
摊子上的老板是个中年壮汉，听了这话立刻抬起头来，回道：“整条都买了就十五块钱。”
老管家点了点头：“就是要一整条，给个篮子放着，要不然不好拿。”
“那您跟我去店里拿吧。”
男仆从正在隔壁摊子上买肉，小丫头说要去给小姐买女人家的用品，其中一个小巡捕便跟着她去了，剩下的这一个，便在男仆从和老管家之间犹豫了许久，最终决定盯着男仆从。老管家进了店，反正他在这个位置，也看得到门口有没有人出入。
老管家跟着卖鱼的老板进了店里，压低了声音快速交代了一番，然后将一叠票子塞给他，叮嘱道：“快些去，晚上把消息送到府里。”
卖鱼老板连忙点了点头，换了身衣裳，将店里的事情跟伙计交代了两句，就出门去了。伙计将老管家挑好的鱼装在竹篮里，递给他，两人一块儿又走到了摊子跟前。
接到电话的时候，廖司南脑子里突然就炸开了，想也没想，就跑了出去。
廖司言正从外头回来，看着妹妹往外跑，连忙跟了上去：“大晚上的，你干嘛去？”
“二哥！快，送我去医院！”廖司南手都在抖，一脸惊慌失措。
廖司言跟着她往外走，拉着她的手，一般安抚道：“怎么了？你慢慢说，咱们这就去，晚上人少，开的快一些，很快就到了。”
廖司南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刚刚接到丽君表姐的电话，是从医院打来的，说是晚上回去的时候，被几个小混混围堵了，韩医生为了救他，被打得浑身都是伤，昏迷不醒了，正在医院抢救呢。”
廖司言一听，心里也着急起来，又问：“什么人这么大胆？丽君没事儿吧？”
“不知道。”廖司南摇了摇头，上了车又继续说道，“表姐一直在哭，让我过去帮帮她，我好像听到旁边的护士在劝她，先处理下伤口，吓得我手都凉了，也没来得及多问，就想着先去医院看看。”
廖司言深吸一口气，也不再说话，加快了速度。
两人跑着进到医院里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大厅靠墙一侧休息椅上的杭丽君，衣服看上去像是被撕烂了似的，有一块没一块地耷拉着，头发乱糟糟的，下颌上还包着纱布。
廖司南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连忙跑了过去：“丽君！”
听到她的声音，杭丽君抬起头来，眼睛一片红肿，泪水再次蓄满眼眶，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廖司南连忙坐下来，抱着她，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
廖司言便直接过去，问道护士站的值班人员，韩东鱼现在怎么样了。
等到杭丽君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之后，廖司南才问道：“严重不？”又看着她手上一些细微的小擦伤和划伤，虽然没见血，但是在女孩子白嫩的肌肤上，格外显眼，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怎么会这样？”
杭丽君洗了洗鼻子，慢慢说道：“今天诊所有个病人来检查，忙到将近8点，韩医生说太晚了要送我回家。我们一起怪过巷子口的时候，突然出来四五个人，拉着我就往另一条巷子里走。韩医生便使劲拽住了我，然后那些人就开始拳打脚踢。”
晚上8点，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那些人下手也的确狠，简直像是把人往死里打一样，韩东鱼双拳难敌四手，不一会儿就被打的爬都爬不起来了，杭丽君便大喊着“救命”。
那些人也不说话，看到韩东鱼连挣扎都很困难了，再次拖上杭丽君就往里面走……
廖司南听得心惊胆战，整个人浑身冒冷汗，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意识到杭丽君得救了，要不然也不会坐在这里跟她讲述前因后果，慢慢地也就冷静下来了，握着她的手：“后来呢？”
“后来，就突然走过来一个人，将那些人全都打趴下了，还帮着我把韩医生送到了这边的医院里。”杭丽君这时仿佛才回过神似的，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睫毛上的泪珠儿顺着落了下来，“他人呢？刚刚我还看到在这儿站着呢。都怪我，只顾着哭，连他的名字都没问一句。”
廖司南安慰她：“既然是恩人，咱们总会找到的。而且天这么晚了，说不定是怕家里人等得着急，所以先回去了呢。”
杭丽君点了点头，擦了一把泪：“那我明天再去找他。”
这时候，廖司言也走了过来，说道：“再有十分钟，手术就结束了。”
杭丽君立刻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却又一脸紧张不安的样子，甚至还有点迈不开步子。进手术室的时候，韩东鱼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医生脸色凝重，还让她“做好准备”，可是，她要做好什么准备？
廖司南任由她攥的自己手指生疼，也没表现出来，只是一遍一遍地安慰着：“别担心，能这么快出手术室，那就说明，人肯定没事儿。”
连拖带拽地将杭丽君也一块儿带到了手术室门口，静静等待着手术室的门打开。然而，这十分钟的时间，对三个人来说，恍如隔世。
等医生走出来的一瞬间，杭丽君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勇气都仿佛用光了似的，连开口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都倚在了廖司南身上，心里惊惧交加。
廖司南紧紧抱着她，二哥已经走上前去跟医生交流起来了：“医生，请问我朋友他”
“手术情况还好，除了骨折，没伤到内脏。”
几个人瞬间松了口气。
医生顿了顿，又说：“如果有条件能买到盘尼西林的话，病人的身体可能会好的更快一些。手术后产生的一些并发症，没有药的话，就只能硬抗，到时候，就看运气了。”
廖司南明白她的意思，连忙点了点头：“谢谢医生，盘尼西林我们会想办法的。”
前几天的报纸上，廖司南刚好看到了这则消息，说是盘尼西林已经被发现了虽然还在试用阶段，但大多数医生已经认同了这种药的效果，手术后如果有条件服用的话，成功的几率无疑大大增加。
但是，就算是在国外，这药也不好买得到。
廖司南抿了抿唇，她之前从位面商店里买了不少，其中就包括最原始版本的盘尼西林。不好好歹，现在她拿出来用的话，起码能够解释，是从哪里来的了。
韩东鱼还没有醒，在病房里待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廖司言便说：“你们两个留在这里，我去打电话，我们三个人怕是照顾不好东鱼，我让秦叔带两个人过来帮忙。”
廖司南点了点头：“二哥你去吧，我们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杭丽君一早就坐到了病床边上，紧紧握着双手，一眨不眨眼地盯着病床上的韩东鱼。
廖司南也只好在一边坐了下来，思索起了今天晚上的事情。杭丽君被吓得不轻，说出来的话也是颠三倒四，完全听不出来这些人到底什么来路，想做什么。但是，这个似曾相识的画风，她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呢？
廖司南正想的出神，病房的门突然被敲响了，陌生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他没事吧？手术应该还好吧？”
杭丽君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有了一点精神气：“恩人，你来了！”
廖司南连忙也转头看了过去，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三哥！”
站在病房门口的男人，应该说是少年更确切一些光看脸的话，但是身材高大，比廖司言还要高一些，也要健壮一些。但是这个人，毫无疑问，是她的三哥，廖司武，只不过看上去，比三年前长得更高更壮了，看来军校的训练的确不轻松。
廖司武也愣了一下，视线从病床上的韩东鱼身上转移到了廖司南身上，不太确定地问道：“瑾如？”
廖司南连忙站起来，走了过去，仰起头看着他：“三哥你长这么高了啊……”
“你还是这么矮。”廖司武摸了摸她的头顶，又转向了韩东鱼，问道，“你认识的人？”
“这是二哥的好朋友，一个医生，叫韩东鱼。”廖司南点了点头，又说，“而且，韩医生是为了保护丽君表姐才受伤的，我跟二哥哪里能不来？”
杭丽君也正目瞪口呆，听到这话才站了起来：“你，你是司武表哥？”
廖司武也看向了杭丽君，他对这个表妹，记忆已经很模糊了。难怪两人见面却不相识。
“是我三哥，绝对没错儿。”廖司南拉着她的手，解释道，“三哥三年前就去读军校了，这几年都没能回家几次，我也感觉好久没见过三哥了呢。丽君表姐又是多年前去了法国，见面机会不多，认不出来也正常的。”
廖司武听明白了，点了点头：“原来是二表舅家的丽君表妹，的确是很多年都没见过面了。”
杭丽君感激地对着他笑了笑：“今天晚上，多亏遇到三表哥了，要不然……”
廖司南握了握她的手，无声地安慰着。虽然她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是这么晚了，还是等明天再说吧，便先忍下了心里的疑惑，笑着说道：“表姐，让三哥先送你回家吧，要是担心，你就明天一早再过来。你的伤，不好好休息更难恢复，韩医生醒了也会担心。而且我刚刚问了护士，就算现在韩医生醒了，也还是迷糊着呢，伤口也正是疼的厉害，没办法多说话。”
杭丽君犹豫了一下，很不想离开，但也觉得廖司南说得对，便点了点头：“那我明天一早再过来，今天晚上就麻烦二表哥守一夜了。”
廖司南点点头：“嗯，你回家了要记得换药，明天我问问百货行的供货商，有没有好一点的去疤药，等结痂了就用。”
杭丽君只觉得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心里却涌起一股一股的暖流，最终也只是说道：“谢谢你，瑾如。”
廖司武和杭丽君前脚刚走，廖司言就走了进来，看到只有妹妹一个人，便问道：“丽君呢？”
“我让三哥先送她回家休息去了，表姐看上去状态不大好。”
“司武？他怎么在这儿？”廖司言一愣，“这小子是逃学了吗？”
廖司南笑了起来：“看上去不像。不过三哥到了明海城却不肯回家，大晚上的在街上乱逛，我也觉得有些奇怪，等回头再问问。但是好歹，他救了韩医生和丽君表姐，也是十分庆幸了。”
廖司南叹口气，将杭丽君说过的事情又对二哥说了一遍，，疑惑地问道：“我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但是，这些人的行事，我又觉得有些熟悉似的……”廖司南皱着眉，挠了挠脸颊，眼睛里一片迷茫。
廖司言也沉思起来，但最终却摇了摇头：“没有印象。”他认识的人里面，漕运商会就算是行事十分鲁莽又粗暴的了，但是这种作风，闻所未闻。
“等明天我去打听一下，先别想那么多了。”廖司言安慰她，“最近你也小心一些，我觉得他们不是针对丽君去的，如果是别的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也有可能他们一样会这么做。”
廖司南点了点头：“靳爷跟我说过了，他说最近不太平，所以每天都接送我回家。之前我也跟丽君表姐说过了，但是没想到竟然会这样……”
说着说着，廖司南猛然想了起来：“我知道了！我想起来在哪里听说过类似的事情了！”
廖司言也站直了身体，问道：“在哪里？谁说的？”
“戏院！”
“戏院？”
廖司南点了点头，十分肯定，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之前我跟靳爷去看戏，有一出强抢民女的，我就发了些牢骚，靳爷说，不要让我把他的话不当回事儿，这事儿并不只存在话本里，北方有个胡大帅，干这事儿已经熟门熟路了，他好几个姨太太都是看上了就直接抢回家去了。若是那家人不同意，他就把那家人都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