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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求而不得

"此事有蹊跷。"沈渊喝着鸿鸣顺过来的牛乳粥,吃着鸿鸣储备的糕点,鸿鸣带着露水归来,拘谨地坐在软凳上,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鸿鸣大哥,我和前辈正说到那本册子的事。那不是避火图[注1],而是一本基础心法,你说奇不奇怪?虽然这东西在江湖上烂大街,但流出来的可不多。"鸿鸣其实没听下去,随意点点头,拿了手边的冷茶灌下去。

那是前辈的茶杯...瑶光瞟了他好几眼,只觉得他印堂发黑,面色忽青忽白忽。

"过来。"沈渊招了招手,鸿鸣依言而动,将软凳搬到沈渊的床头去,一双眼睛不敢直视他。沈渊将手放到他肩膀之上,鸿鸣还未从一轮爆裂的眩晕中缓过来,全身筋骨都被捏了一个遍。

"家、家主!"

"怎么?"沈渊瞧他衣襟齐整,只是有些失魂落魄,"张嘴。"

"前辈,你是怕美人下毒吗?"瑶光入了这王府之中,便用"美人"替代了宁王,沈渊微微蹙了眉宇,将玉一般的手指探入鸿鸣口中,按压了几下便收了回来,等着鸿鸣拿沾了清水的帕子为他清理。面上一派嫌弃之色。

"家主,可有什么不妥?我今夜...并未能近得宁王的身。"

"我只是想到宁王的母妃罢了。"沈渊嘴角勾起一丝讽笑,"一个可怕的女人。"

芙妃乃乐籍出身,曾以一支《金缕玉芙蓉》一舞倾城,引得先帝龙心大悦。她亦是有了运道,入宫第二年便有了皇子傍身。

芙妃最为得宠的那段时日,他和陛下虽被囚在寒鸾寺中,却也耳闻过这母子二人居住的芙蓉台常抬出被凌.虐致死的宫女太监。

这种丑事甚至有市井流言传出:"香风金缕不忍看,楼台倒影芙蓉沼",宁王幼年便跟随她身边,性情又如此阴毒暴戾,谁知会做出什么事。

屋内的炭火已经不足,沈渊紧了紧被子,鸿鸣忙将那袭凫靥裘给他披上,又坐回软凳之上。

"说吧,今夜宁王找你何事?"

鸿鸣斟酌了一番,开口将水边琵琶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瑶光也是听得紫琴转述,里面不知歪曲了多少东西,此时便津津有味地听着当事人的陈述。

"宁王听完后,那茜衣的公子...对,丹砂便被人捉了出来,拖下去,属下并不知道他之后如何了。"

瑶光咽了咽口水,脸色苍白:"紫琴说他被砍了手臂,还说他完了,他弟弟屋中的人才将功法和一些钱财给我,要我照应他们一二...美人怎么..."

沈渊叹了一口气。

这事倒是听起来颇为耳熟。

当年在乐团中为芙妃伴奏的琵琶女,因先帝无意中说了一句"美人好手",芙妃便嫉妒的发狂,使人在琵琶弦上涂了松毛刺,又让这那琵琶女在宴会上演奏,想令她因惹恼了贵妃而获罪。

可那琵琶女技艺了得,竟忍着刺痒疼痛未弹错一声音弦,反倒赢得了朱贵妃的赞赏。而那时宁王不过五六岁,知晓了自己母妃的怒意,宴后直接将那双手砍了下来,盛在金盘中进献给母妃。

陛下也曾听过那琵琶女的演奏,说是繁丽大气,当得国手,只是无论多么神乎其神的技艺才能,也抵不过权势的摧折倾轧,最终不过沦为唇边的几声叹息罢了。

当年宁王不过是一介总角小童,就能因"孝心"毫不动容地斩他人手臂,今日未尝不能因一点不悦残害身边的爱宠。

"还有之后..."鸿鸣艰涩道,看了看眼前的瑶光,"瑶光,你先出去?"

"我干嘛要出去啊!"瑶光郁闷道,"我心里很烦闷!"美人在他心中一下子变成了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他现在是苦闷的个体!

"你这般看重皮囊,日后自然有苦头要吃。"沈渊随意品评了一句,"你继续,让他听着。"

"之后宁王便和男宠一处欢.好.玩.乐,勒令我在一侧观看。他说..."鸿鸣抬眼窥他脸色,不由得怔住了。

"......"家主此刻眼底浮现出淡淡的羞恼之色,甚至素白的脸颊都浮上红霞,让他被清冷气质遮掩住的精致面容突然清晰起来。

一旁的瑶光呆若木鸡,只觉得耳朵和眼睛都不够用了,尴尬地讷讷不已,"前、前辈..."前辈可真好看啊...

"...他说,'你便这般看着,本王现在快活的很';,但却是要哭了的样子。所以属下觉得——"

"你觉得他在透过你,看一个或许同你有某些相似之处的人?"沈渊吸了一口窗外的冷涩空气,"猜的不错。"

向来恣意放纵的宁王,也有了一个求而不得的人。

一个...同鸿鸣有几分相似的男人。

瑶光甩了甩头,突然听到窗外一阵翅膀拍打声,他忙短促地吹了声口哨掩盖自己的凌乱心思,将毛羽都凌乱的海东青招到手臂之上,"辛苦了辛苦了,来来来,吃糕。"

海东青衔着一块核桃糕,又叩了叩桌面上的榛子,十分通人性的斜了一眼,瑶光只好手剥榛子伺候这位鸟大爷。海东青吃的舒心了,才将绑着信筒的脚伸过去,瑶光忙解下来。

内里竟只有张一指长的字条,字条上也只有两个字罢了:

'杂志';

****

"王妃,今夜东边那里出了事...王爷发了怒,您要不要去看一看?"宁王妃田氏瞧见自己的侍女青樱趿着软鞋,慌慌张张的提着一盏灯,面色便冷了下来。

"这样莽撞,平日的规矩哪去了?"她摸着儿子睡得香甜的小脸,"惊了瑜哥儿,仔细着你的皮!"

话虽如此,她却知道青樱向来伶俐聪慧,行事有度,这般必然有什么事发生了,"何事如此慌张?"王妃虽已经关起门来过日许久,府中的大小事务却还悉数掌握在她手中。

宁王十岁开府,十六大婚,毫不避讳地厌烦西苑的女子,倒是顺了她的心意,左右也不会有旁的蹦出来碍着她母子二人的路。王妃爱怜的看着自己的心肝肉,待到陛下封了瑜儿世子,她才能真正的放下心来。

至于宁王...他哪一日不是发起狂来,便要热热闹闹地打杀了谁。

"若是王爷又要杀人,便将人拖下去再给些银钱放了,这还用我来教吗?"田氏拿了小鼓咚咚的摇着,柏瑜醒将过来,并没有哭,睁着黑亮的眼睛瞪着母亲的轮廓,一副睡眼惺忪的憨态。

青樱一顿,面色惨白,猛然哭出来:"王、王妃...王爷他直接拔出剑来,砍了一人的手!"她也是听王爷声旁的小福子说的,宁王的剑法疏松,足足深深浅浅地砍了五六下,末了还使了一个金盘装起来...

田家百年簪缨,家族绵延不衰,王妃生于府内,阴司也见过不少,听得这三言两语的描述,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眼前一阵晕眩。

"娘子!"青樱慌忙撑住她,喂给她理气丸,又找了玫瑰露送服。

宁王妃只觉得全身冰冷,紧紧抱住了自己的瑜儿,"他竟然...魔鬼!当真是魔鬼...他一人死了便罢了,只怕报应找上我的瑜儿!"瑜哥卖力地拿了胖短的小手给母亲拭泪,却惊奇的发现那处是一汪温热汹涌的泉,便咯咯的笑了起来。

"娘子!"青樱也顾不得旁的,忙虚虚捂住她的嘴,曾经娇柔的双唇此时渗出血滴来,宁王妃狠狠咬在唇瓣上,贝齿都浸了血色。

"如何说不得?"王妃冷笑连连,苍白的面上浮出一种苍冷麻木的笑来,"若不是我替他处理了那些人,他便是十世的业障也该轮完了!如今坐在上面的,可不是将他当做老来幺子疼宠的先帝!"柏家的男子都有一副锦绣皮囊,她年轻时总认为自己是独一份儿,即便是宁王恶名久播,却只凭着那冷冷一眼,便让她昏了头脑要去争这王妃的位子。

她也是痴愚无脑,竟看不出同她一道争的是何等人家的何种女儿!她甚至冥冥中觉得宁王是同芙妃一道死的,俱死在先帝的棺前,之后便没了心失了魂,只留一个令人侧目的躯壳在外游荡。

婚后近两年,她离开熟识的一切困守在这府中,除了空有的王妃尊衔,从慌张到冷淡的处理着宁王的祸事,操持着府务,一颗做女儿时雀跃多情的心早已化作了冰。

哪怕是三五之夜,宁王也不愿给她哪怕一点儿尊严和体面。

只是意外,她有了瑜儿,她尽力的调养身心,无限期待的等待着自己的骨肉降临,给这孩子做小兜兜,小鞋子,敲打那些同样无宠的女子,生怕孕中遭受了暗算和不测。

瑜儿降生时,宁王正在饮酒玩乐,却突然摔了酒盏发狂要将一旁侍奉的人全都杖毙。他对瑜儿毫不掩饰的厌恶,让王妃心如刀绞,连最后一丝希冀也飞烟般消散,决心只守着儿子过活:王妃抓过儿子的小手亲了亲,"瑜儿乖,阿娘去去就回。"她将这小小的一团软肉放在床榻上,唤了八名女侍和自己的嬷嬷来,又调了侍卫看守此处,才放心离开。

真是一位忧心忡忡的好母亲。

暗二踞在阴影之中,望着对空气抓握不休的幼童,百无聊赖的数着灯上的穗子,突然他耳上的空明石震了震,沈渊的声音懒洋洋地在他耳侧响起:"给我买一本最新的'杂志';。"

暗二险些从梁上摔下来,不过沈渊的声音本就轻,这屋梁离地又足够高,连几个有功底的侍卫都无所觉察。

"最新的。"

"..."暗二又看了一眼成众星拱月之状的小娃娃,依旧默然隐在阴影之中。

【小贴士】

避火图:又称"秘戏图",也就是羞羞的画。说法之一是火神乃闺阁女子,在房梁上张贴小黄兔可以令她羞窘而去,避免火灾,故此得名。

【小剧场】

鸿鸣:家主摸了我!家主摸了我,我今晚怕是要...

花大喵:嗯,作者金口玉言,您会做噩梦。

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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