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
“你不找个正经工作，怎么能在东西桃城买下房子来呢？你不在那些地段有个房子，女孩子们怎么瞧得上你呢？”
电话内，母亲的唠叨不肯断绝。
“妈，我还没想过结婚呢。我得上班了，先挂电话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将听筒按在了座机上。这部红色的座机连着灰色的电话线，电话线弯曲着盘上了墙壁，从墙壁顶部的某个小洞内延伸出去了。这仿佛是这间屋子和外界唯一的关联一般。
他挂掉了母亲的电话，长舒了一口气。他一扭腰一抬脚，身下的老板椅便旋转了九十度，于是他便面对上了自己与世界交流的媒介：电脑。
那电脑还用着较为厚重的显示器，似乎是为了和这通常被称为“大脑袋”的显示器匹配，电脑桌也是颇为宽敞。在这电脑桌上除了摆着显示器、键盘、鼠标、音响这几个物件外，便是大大小小地摆满了十几厘米高一个的少女手办。这些女子一个个各有风采地立着，似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那么，我开始工作了。”他对她们说道。
他熟练地打开桌面上一个图标，开始了今天的工作。他别无所长，唯一一点能糊口的本事便是以前还能靠父母养着的时候练出来的游戏技术。当他成年了为工作碰了几次壁后，便干起了游戏代练的生意。
房间内极黑，除了透过窗帘而近来变成光斑的些微阳光，便只剩下方形的刺眼的显示器的光亮了。显示器内，他所操控着的角色正在上下跳跃左右腾挪，躲过敌人的每一次攻击，并适时地对敌人进行打击。
他控制的角色穿得有些落魄，和对面那个满身铠甲放光芒的敌人有着明显的区别。然而敌人的攻击一次也击不中他，反而被他抓住许多机会进行反击。这样战斗了大约十分钟后，满身放光的敌人倒下了。
“打不中就没有意义了。”他学着动漫里某位人气极高的角色，说了句经典台词。他觉得这样的自己一定英武极了。
这样的一场战斗，是他工作的主调。他的顾客多是舍不得在游戏里花太多钱的普通玩家，而他的工作则是替普通玩家击败氪金玩家打出高分。
这么战斗着，下午和晚上都过去了。窗帘外透进来的些微光亮已然消失，早被金红色的路灯光取代，已是深夜时分。这时他才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时间，发现自己中午后便没吃过饭而腹中酸楚。
“沉醉于战斗的男人往往会忘了生活。”他似乎是抱歉一般地看着那些手办，冲她们笑道。
随即他退出了游戏，打开了灯，开始在摆满杂物的地上寻找着放泡面的纸盒。
一个人泡了面，感受着碗内飘出来的量产的香味，再看看地上杂乱摆放着的纸盒子和各种包装袋，他不由得有些落寞。
要是有个人陪陪自己就好了，他这么想道。可他又转念一想，想起母亲时常唠叨的话语，不由得自言自语道：“那些庸脂俗粉，我也瞧不上呀。”
一个人吃饱，一个人关灯睡觉。
或许是因为白日里母亲的话，今天他总有些睡不着。眼前的一片漆黑是最好的幕布，在他眼前上演的是他高中时代的初恋故事。那些或真或假的画面在他眼前演绎着，无声地唱着哀曲，他眼角不由得渗出一些眼泪。
正在他用被子捂住头不知道对谁强装坚强的时候，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被子从背后抱住了他。
“谁？”他有些惊了，头猛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可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即使他回头，也无法看到是谁抱住了他。他这样的动作，让他感觉到自己的背贴到了什么温软的东西。他从未体会过那样的温暖，却莫名觉得安心，觉得渴望。
“不要管我是谁。你很累了吧，睡吧……”这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女人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身体，似乎是这抚摸让他安静了下来。那双手游走着，驱赶走了他心头的伤感，转而引起了他作为男性从出生到现在与生俱来的渴望。
……
当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是大亮，床上只有他一个人搂着枕头睡着，没有女人。
昨晚的一切，难道是梦么？
他起身整理床铺，却在床上发现了一件白色的女式衬衫。那衬衫他很熟悉。
他半是不相信半是相信地走到了电脑桌前，看着一个曾经很熟悉现在却很陌生的手办。
那个手办和平时的样子不一样。她虽然还是平时的动作，还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却是把外套扣上了的样子——因为里面没有衬衫。
这怎么可能？他想不通。
可生活不会给他思考的时间，或许他可以一天不工作转而去寻找真相也没有太大关系，然而违背和顾客的约定却会让他以后的生意坏上不少。做这一行技术好的职业玩家很多，他能够在这职业竞争中生存下来便是因为他言出必行。
或许是因为心中有事的原因，他在代打的时候总集中不了精神，被那些本来就拥有装备优势的敌人击败了许多次。
当窗外透进来的光已经是路灯的光的时候，他今天的工作以多次战斗失败反而掉分不得不向顾客道歉请求延期为结束。
是夜，他躺在床上依旧无法入睡。昨日说是因为胡乱回忆而自寻烦恼睡不着的话，今日却是疑惑中有些期待了。他整个身子缩在被子里，忽而想冷静下来睡觉，忽而又期待地等着什么。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眼前的黑暗成了他自由想象的场景。他眼前忽而闪过一些香艳的画面，忽而又想起一些女鬼配书生的恐怖故事，就在这样半是期待半是害怕中，他有些困了。再挣扎了几次后，他感觉睡意潜藏在黑暗之中，如海浪一般地朝他扑了过来。
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总之当他意识到而惊醒过来的时候，怀里已经是有一具温软的身体了。
“你醒了？”这个声音他很熟悉，他在昨晚才听过，而且他之前在电视里也曾听过，这个声音他并不陌生。而这声音的主人此时正趴在他的胸膛上，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说话时吐出的热气。
他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生气了？对不起……是我让你工作分心了吗？不要讨厌我……”
听着怀里有些伤感的请求，他的心不由得软了下来。
他抱住了她。
他忽然想让她做他的妻子。
……
又是几天过去了，他已经习惯上了每天夜里那个女人来陪他的生活。虽然他对此感到疑惑，然而女人身上的温暖让他不由得沉迷于温柔乡，不再去想。
而今天夜里来的女人却不是昨天晚上那个了。
“你为什么喜欢姐姐不喜欢我？”这声音他也曾在电视里听过，那是他爱人的妹妹。
一双比他爱人纤细了些的手在黑暗中环住了他的脖子，一道细细的温热气流在他脖子边吹着气：“为什么？我哪里比姐姐不好？”
他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做出一副大人的样子，一手捉住那换着自己脖子的小手道：“你还是个孩子呢，你以后……”
这话还未说完，他的嘴就被一张温软的嘴堵住了。
他从未被母亲之外的女人主动亲吻过，失神间，他放松了自己的手，任由那女子把他扑倒在床上。
……
每一天夜里，都有不同的女人来。她们白天静静地看着他工作，在一旁做出鼓励的样子支撑他与那些氪金玩家厮杀；到了夜里，她们便来陪他，做他的妻子。
他也曾问过她们每一个，不介意自己和别人也在一起么。而她们的温柔和宽恕让他感动，他越发爱她们了，也不再暗着打听她们的来历。既然爱人不愿意说，那他就不问吧。每个夜里发生的事情是真还是假，他自己也猜不透，只是他觉得，就算是梦，一定也是非常美好的爱情的梦。
被这么多好女人爱着，他很感动，感觉自己很幸福。当别人嘲笑他单身的时候，当母亲催促着他努力赚钱买房的时候，他再也不用心虚地搪塞了。
他喜欢这种感觉。
好景不长，在某个夜里，他的第一个女人抱住了他。他有些按捺不住地在黑暗里要剥她的衣服，却被她阻止住了。
“我怀孕了。”这句话让他震惊。
手办怎么会怀孕呢？可每个夜里来陪伴他的妻子，是可以怀孕的才是。他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感觉，他无从判断那是什么感情，他只觉得那不是即将做父亲的幸福和骄傲。
他搂着她，听着她婆婆妈妈的甜言蜜语，心里挣扎着度过了大半夜。
当他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而他看到站在桌子上的她，分明肚子鼓起来了一些。
……
大约已经过了半年了，几乎他的每一个女人都怀上了他的孩子。然而他并不是很幸福，也没有感受到即将有一大堆孩子的生活压力。
她们怎么可能怀上孩子呢？她们肚子里的是什么东西？是人还是手办？或者是别的什么怪物？这样想着，往日的浪漫与香艳似乎都烟消云散了。他从未在夜里开灯看过她们，他现在只觉得她们其实是兽娘、其实是雪女、其实是鸟人、其实是开膛手、其实是脱了绷带的绷带人，总之她们其实是桃城怪谈里的怪物。
每个夜里，那些女人在他的怀里说着幸福而甜蜜的话，让他心里又内疚又恐惧。当他的第一个女人告诉他孩子大概快出生了的时候，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他难得的出了门，邻居见到他都说他脸色越来越拜了，打趣他是否是常年不出门没接触到阳气。这句闲话更坚定了他的决心。
他买了一把铁锤。
回到家里，他靠着铁门挣扎了很久，直到他靠着铁门睡着而坐在地上被惊醒为止。他做了一个简短的梦，梦里有个天平，一头是每个夜里温柔待他听他讲过去安抚他伤痛的爱人，一头是潜藏在手办背后的谁也看不见的怪物正在舔着爪子。
他终于坚定了自己的意志。这个决定让他感到痛苦和内疚，可他毕竟下定了决心。
他端起第一个手办，那是他的第一个女人。现在她的肚子已经挺得很大了，不可能再扣上外套和衬衫，那高高鼓起的肚子里，孕育着的是幸福，还是噩梦呢？
他痛苦地把她放在了地上，而她还在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他怕这种目光，他闭上眼睛，右手握着锤子砸了下去。
她的肚子被砸个粉碎，里面依旧是肉色的塑料，没有想象中的怪物也没有血。
他似乎听到什么莫名的叹息，一股悲伤涌上他的心头，然而恐惧和强烈的内疚让他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继续着砸着，陷入了疯狂。他先砸了她的妹妹，然后开始对别的挺着肚子看着他的女人下手。
她曾听过他的梦想，他砸了她。她曾在他怀念初恋的时候安慰过他，他砸了她。她曾在他冷得快感冒却不愿下床的时候温暖过他，他砸了她。她曾说过无论如何也会陪伴着他决不放弃，他砸了她。
终于，这房间里除了他再也没有第二个完整的人形物体了。只剩下一地破碎的形如人体一般的塑料，莫名地勾起他心中的悲伤和疯狂。
第二天，顾客上线催促他的时候，却再也得不到他的回复了，而他的邻居们也再也没见他出过门。
……
警方接到失踪报案而赶来。
当警察撬开了他家大门的时候，只看到一地破碎的手办。那些手办碎裂得如被肢解的尸体，手段之残忍，让这办案多年的老警察不由得想起了他多年前办过的一起杀妻碎尸案。